暮色渐合,残阳如血,映得北边的黄河水赤红一片。李建成再三打马,在拥挤纷乱的溃兵中,却只能艰难前行。又逃出十余里,到了黑龙口,此地险要,道路愈窄,溃逃的唐卒更加拥挤不堪。好不容易过了黑龙口,至夜初更,逃在前边的唐军溃卒,逃到了阌乡城东二十里处。
这里地形越发险恶。
官道北侧是数十丈深的黄河河谷,河水在黑暗中传来沉闷的咆哮;南侧是崤山余脉的起伏山峦,而在官道南边约三里处,两座山崖相对耸峙,形成一道黑黢黢的谷口,——即是石门谷。
大多数亡命奔逃的溃兵根本没注意那个谷口。他们眼里只有脚下的官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往西跑,跑到阌乡就活了!白玄度出於盗贼的直觉,却下意识地瞥了那谷口一眼,夜幕下的山影轮廓让他心里发毛,黑洞洞的谷口像一张等着吞噬什么的巨嘴。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继续沿着官道奔逃。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直到白玄度身边的一亲骑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上栽倒在地,白玄度才惊觉不知何处,穿越夜色,射来了一支箭矢!这箭正射中他这亲骑的面颊。紧接着,箭矢破空的声音密集起来,——这不是零星的冷箭,而是成片的、有组织的齐射!
白玄度坐骑受惊,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他掀下马背。白玄度攥住缰绳,惊慌顾看,找到了箭矢的来援,是从官道南边的石门谷射来的!只见石门谷口黑影闪动,火光骤起,伴随着马蹄声、唿哨声,不知多少的骑兵驰冲而出,一边驰来,一边箭如雨下!
“有埋伏!”
“南边!贼骑!”
溃军彻底乱了。
面对南边杀来的汉骑伏兵,他们本能地往北侧挤,但北边就是黄河悬崖,有人被挤得滚落下去,惨叫声在河谷里回荡很久。
白玄度的战马嘶鸣着原地打转,他伏在马背上,不敢起身,生怕被箭矢射中,一叠声地喝令亲兵从骑:“快、快,赶紧冲过去!冲过去!”
便有三四十亲骑驱前开道。前边的溃卒被汉骑伏兵的箭矢所阻,前逃的这会儿转为了后退,由是前面的溃卒与后涌来的溃卒互相推挤践踏,更是密集、混乱。白玄度的亲骑都换了横刀在手,左右劈砍,拼尽力气,将挡路的溃卒杀得血肉横飞,方才硬生生砍出来了一条通道。
白玄度趁机催马,沿着血路狂奔。
然而未及庆幸,早一支箭穿透汹涌的溃兵人潮,直贯入白玄度的面门,巨大的冲力带得他几乎坠马。他咬紧牙关,左手死死扣住马颈鬃毛,才未摔落。剧痛如裂,鲜血顺着面门汩汩而下,模糊了左眼视线。他抬眼去望,一片血红中,眼前渐渐发黑,到底还是一头栽落马下。
在官道南侧、石门谷口,一处高约丈余的巨石顶端,张士贵转开视线,再次挽弓,箭矢搭上,重新搜索溃逃唐卒中的下个军将装束之人。——射死白玄度的,可不就正是他!他脚下这块巨石是附近最高点,站在上面能俯瞰清楚整段官道。他手指微松,又一支箭呼啸而出!
箭去处,一个唐军校尉正挥刀吼叫:“往北边靠!别挤——”“咻!”箭从黑暗中来,穿透他张开的嘴,从后颈穿出。这校尉的声音戛然而止,仰面倒下时手里还握着刀。
又一将,射中的是个晃动令旗的旅帅,令旗摇晃几下,随主人一起倒下。
第四箭射穿了一个正欲领着数十溃卒向前冲逃的偏将咽喉,他手中横刀坠地,发出闷响。又一将,将一个试图张弓还击的溃卒军吏钉在地上。
一箭、又一箭,每一声弓弦响,就有一个唐军军将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