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不久前终于得到探亲的机会,然而却闻阿爹因饥寒病倒死去,同样病下的幼弟被两名恶汉生生抢去活烹,阿母拿砍柴刀将那两人在火堆前砍作一死一伤,无有官府过问。
弑君的侍女一边拽紧麻绳,一边哭着说,她见到阿母时,阿母将一捧捧土往嘴里填,一边填,一边说:【乖孩,不怕,阿母将你吃进去,都吃进去,再生出来一回就好了!就是原样了!】
侍女哭喊疯癫重复罢母亲疯话,最后咬牙切齿道:【陛下每月起居用药仍要耗费数十金,奴仆十数人,陛下却日日说身不由己,那不如去死,去死!】
他茫然,惊恐,愤怒,耻辱——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幺?
他什幺都做不了,那些人不许他做任何事!
「梦中也好,此刻也罢,这一切皆是父皇造成的!」刘承流着泪道:「是父皇让我做这个太子,使我退不得,进不得,被分食,受凌辱……」
「而归根结底,俱是因为父皇惧惮储君太过出色,父皇想要听话的储君,然而最后连同父皇在内所有人却又都来怪我只会听话!」
「够了。」皇帝终于开口,他定定看着涕泪满面,委屈愤恨的少年,缓声道:「好,刘承,是朕错了,是朕看走了眼,你不想做这太子,是朕逼你的——那朕问你,你既不想做,却又为何不愿退?」
「所以儿臣就只能事事进与退都要被安排摆布吗?!」刘承瞪大泪眼,用此生最大的说话声反问。
经过那样一场梦,或许他该退,该避开与那样的下场有关的一切……
可是,可是——
「儿臣也是人,也会有郁气,也会有不甘心!」
一个长久活在恐惧中,被否定,被轻视,被「无能」、「不争气」等缺陷训斥威吓着的人,自己也做不到不去厌恨这些懦弱的特质,而如母亲所愿的那般退避,只会助长坐实这份懦弱无能。
极度的慕强背后一直是他极大的自疑自厌。
所以退避无法得到解脱,唯一自救之法便是去获取杀死这些无能的力量……他差一点就要得到了。
「父皇准许儿臣说话,不外乎是想听儿臣求饶忏悔……」
刘承直视着君父,字字清晰:「可是儿臣不悔。」
「今日事儿臣不悔!」他反复地说,表情逐渐狰狞,踉跄站起身来,带血的身躯如滴血的蜡,烧出以自焚为代价的诅咒:「儿臣非但不悔,反而永远不会原谅父皇的过错!」
一个谋逆弑父的儿子大喊着不会原谅他的君父,简直荒诞可笑,但皇帝笑不出来。
皇帝侧过身,再次闭上眼。
谋逆的儿子……
皇帝心中回响,今日此处,谋逆的儿子……
莫大的疲倦袭来,皇帝的脊背慢慢弯下。
「将他带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