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泽心底一震,早已吓得满脸泪水的芮皇后俯身拜下:「陛下,此事是臣妾的兄长错听错信,糊涂大意,但请陛下责罚,却也请陛下信他绝无公然刺杀皇子的胆量与居心!」
看着惶然受惊的皇后,皇帝意味不明:「看来皇后确是不知情。」
怒气未消的目光扫向始终没说话的太子:「那太子呢,芮侯所谓设伏捉拿反贼之子,太子知情否?」
刘承不敢迟滞地道:「儿臣亦不知情!」
「好。」皇帝重新看向芮泽:「一个毫无凭据的名目,即可在皇城脚下以兵刃设伏,朕不知情,皇后不知情,太子亦不知情,芮侯还真是一心为朕分忧啊……」
这声音已不复起初暴怒,芮泽却刹那间自心底升起寒意,他依旧维持俯低上身双手撑地的姿态,此刻忍不住慢慢擡起眼,遥遥上望,见一双老态龙目,其内藏有忍无可忍的憎恶,憎恶下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顷刻间,芮泽如失去全部支撑,头颅与脊椎一同卸下全部力气,一节节悉数贴伏在地上:「陛下,臣知错!臣不该任性妄为,自以为是,闹出此等荒诞乱象……是臣大错特错了!」
皇帝定定看着那颤栗认错的高壮影子。
起初此人与芮姬重逢相认时,不过细细长长一条马奴,乍然得了富贵,口腹之欲得到准许,几乎是以补偿心态往这幅骨骼里塞肉填血,因缺乏节制,眼皮也日渐厚重,慢慢就看不清自己该站的位置了。
食欲与太多欲望相通,乍然放开的口腹之欲不懂得节制,其它欲望似乎也要走上同一条不知餍足的路。
今日真实目的无论是要抓凌家子还是杀他刘家子,此举背后显露的皆是同一张急功近利的贪婪彘脸。
杀意有一刻在翻腾,视线扫过殿中的皇后和太子,皇帝抿紧了铁青的唇。
芮泽惶惶间,上半身直起,稍转向一侧的少年,擡手施礼:「今日是芮某及手下人眼拙,未识六殿下,险铸成大错,今日六殿下所负之伤,某愿十倍受之,任凭六殿下处置消气,以作偿还赔罪!」
今日设局不成反被算计,事已至此,因不想咽气,只能先咽下这口气,芮泽微擡起厚重眼皮,对上刘岐投来的视线。
四目短暂相对,芮泽即觉察到那目光慢慢移动,却是落在他颈项处。
身上带血的少年透着鬼气,阴冷的视线仿佛薄薄的利刃,凭空便能切断他的颈骨。
芮泽浑身汗毛戒备,旋即却闻一声嗤笑:「此处并非草莽江湖,而是天子朝堂,陛下尚未发话,我如何能擅定芮侯之罪罚?」
刘岐面向上方:「今日此处无朝臣,唯有凑巧将儿臣救下的鲁侯与灵枢侯。而芮侯话中之真假,儿臣亦无更多实证可以证明,此事是国事亦是家事,无论父皇如何做主处置,儿臣皆不会有任何异议。」
听着这番话,皇帝心间不知是松缓还是怔然更多一些。
皇帝看着那个低下头,满身血的孩子。
医士已看过,伤势不算重,血大多是别人的血,但也足可以见经历了怎样一场凶险恶斗,而这些年来,在他这个父皇未能看到的地方,这样的刺杀亦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此刻却因为察觉到了他这个父皇的迟疑权衡,而未曾有揪住此事讨要公道的举动。
皇帝极慢地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