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之日登高思旧,朝廷官员休沐,做工的匠人今日也未曾过来,半完工的宅院花园原本清静如野林,忽被不速之客闯入,惊散一群又一群筑巢寻食的鸟雀。
少微今日所着衣裙长长曳地,裾裙下身又束缚双膝行动,加之有心爱惜阿姊亲手做的新履,总要避开污泥乱枝,又许是内心认定这并非一场你死我活的逐命,便未能施展全部轻功,只是凭本能追赶着。
最爱打听消息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在空中将沾沾围住,询问参与者沾沾,那逃命少年究竟犯下何等重罪。
青金色的袍,浅青飘逸纱衣罩着浅红襟边的裾裙,两道灿烂的影,一前一后飞奔追逐,闯进秋日午后的日光里,踩过一层层金黄落叶,跨过刚疏通的窄溪,奔过青白色的菊花丛。
跑在前面的少年是紧张心虚的,却也是畅快肆意的,久违的真实奔跑,丢掉了一切伪装,在此时遗忘了人间仇苦,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做,天地间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这是世上最心虚却也是此生最美好的一场秋日奔逃。
伪装者恢复本我,本真者历来原始,二人宛若龙腾虎跃,都不再是这方清净天地的入侵者,此刻天地人皆发乎自然,清风白云随之流动,万物自在。
这场追逐被前方许多半人高的太湖石阻断,刘岐绕过还未及认真摆放的巨石群,耐心告罄的少微脚下飞奔,单手撑石,直接翻过高石,将她的猎物阻截。
因动作猛烈,她衣裙刮破,头上珠花甩离,刘岐被阻下去路,伸手下意识接住定然被她爱惜的生辰珠花,急忙双手捧还,带着赔罪的示好。
少微却根本不看那珠花,擡右脚扫踢向刘岐左腿,刘岐未躲,硬受下这一脚,疼得吸气,下一刻,被少微扑倒在地。
「你骗了我,却还要跑!」少微横左臂将刘岐锁骨压制,右腿则跪压住他的腿,右手撑在他肩侧,将他牢牢制住,紧盯着他,直抒怒意:「我真是生气了!」
对上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刘岐心中大乱,方才出逃是想先让她消一消气,不成想被她视作他态度不端错上加错的证据。
他全无喊冤资格,惟有急忙解释赔罪:「少微,抱歉,是我不该欺瞒你,犯下这悔之莫及的大错!然而我并非蓄意骗你博取可怜,实乃——」
「我知道!」少微打断他的话,道:「你起初骗我,我并非不可以理解,彼时你我并不熟悉,我待你也多有隐瞒,你自也没有道理上来便对我吐露你的秘密!」
她有她的一套道理,泾渭分明,连同眼底的失望也分外清晰。
「可之后你为什幺还不肯说?」少微:「非要等今日被姜负识破,瞒不住了才开口,可见也并非出于诚心坦白!」
刘岐忙道:「并非如此,我近来一直都在思索此事,只是你在闭关,我没有合适时机……今日当真是诚心坦白,并非形势所迫!」
「我却不能全信你了!」少微眼中泪意因愤怒而聚集,道出真心话:「姜负也骗过我,我轻易消气,是因我一直都知道她骗我——」
「可我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在骗我,我这样信你,一直在意忧虑你的腿疾!」
刘岐呆住,自觉十恶不赦。
因为她真正被骗倒了,所以是真正的欺骗,所以愤怒、委屈,甚至自尊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