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岐甚至胆敢直接衝撞打断祭祀,难道他这个皇太子却连应对变故的勇气都没有吗?
攥紧宽大祭服下的手指,刘承高声道:“若果真有妖道藏身於祭坛窖穴,纵容其扰乱祭祀,实为待天地先祖之大不敬、大不诚也!传孤之令,即刻开窖穴,入內查看!”
此言出,下方立即有禁军奉令而行。
芮泽转头看向外甥,这瞬间竟生两分陌生感受。
禁军至窖穴门前,先伏地请罪,再入內查看。
禁军执火,踩著土阶向下而行,来自牲畜贡品的闷腥气与酒气浓烈扑鼻,似乎还有从前祭祀时遗留的腐骨气息,令人心生敬畏不安。
偏是此时,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嘆瀰漫开来。
几名禁军循声望去,火把举近,只见供奉斩马刀的石台旁,竟有一影盘坐倚靠,其人白髮披散,面容苍白诡譎,一只眼睛缠裹伤布,气息虽衰弱却不慌乱。
“快……妖道在此!”面对这诡异一幕,禁军高喝一声壮了胆量,才敢上前,將人押住,带出窖穴,登上祭台。
眾多火光在风中晃动著,祭坛上方竟又出现了第二个妖道,人群哗动,百姓间乱作一团:“……为何有两个妖道!”
“大胆赤阳,藏身窖穴,又在密谋何事!”郭食利声讯问:“是何人助你脱逃,速速將同谋供出!”
被两名禁军说是押著、更像是扶住双臂才能站立的赤阳身上残破道袍翻飞,他却露出笑容,仰头道:“何来同谋,又何来脱逃,若是脱逃,何不远去?”
迴光返照般,他目色晶亮,定定望向那大巫神身前之人,笑著道:“我为我,她亦为我,混沌分两仪,一阳一阴,只因这祭坛天地神祇之力將我剥离,使一气上浮,一气下沉……阴阳二我同在,何来脱逃之说!”
祭坛上先是大静,而后大乱——这是什么疯话鬼话!
然而这妖道身上本就有诸多邪事,被押上这祭坛,不正是因瘟神赤魃之说,邪阵害人之举?
山巔之上,祭火狂舞,本能地放大眾人心底对鬼神的信仰。
刘承一瞬惊异后,喃喃道:“妖言惑眾,若是如此,巫神何故要护下……”
他话未说完,只听那妖道再次道:“巫神闯入我炼清之摄魂法阵,今已为我信徒!”
四下大骇,无数目光向那少女巫神围聚而去——莫非果真受了阵法蛊惑?所以才做出反常举动?除此外,这位太祝今日自出现起,便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郭食诧异过后,失神般道:“若那阵法果真有古怪……六皇子似也在阵法中停留多时啊……”
——最先闯入的二人遭到蛊惑,因此才会有一同破坏大祭的怪举?
眾人心思各异间,只闻那赤阳妖道大笑出声,出声如同诅咒: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纵我今日肉身兵解,然而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化为异物,又何足患!——我之三魂六魄已散入信徒之间,自有人承吾之志,助我重临!”
他拼尽全力宣出此言,言毕口中喷血,如同真正的下咒,將这番话钉在这天地间。
“……恶念不死,妖言惑眾,不过挑拨污衊!若是信了,便是中了这妖道诡计!”宗室子女间,刘鸣大声喊叫,但四下人心譁然。
赤阳下頜上掛满鲜血,他两条手臂被架起,后背躬伏著,笑看著巫神所在,眼底是寄予厚望的狂热希冀。
他不走,是不想走,是不必走,是必须要亲眼看著亲耳听著,就算她有幸察觉,他也不能善罢甘休!
虽说是差远了,她本该在这场由她促成的祭祀上目睹她师傅被活活焚烧,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一个从內里被毁掉的天机,还要如何救这世间?
只可惜,就差了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所以她此时还有选择的机会……
放下那与他同样被视作妖异不祥的师傅,证明自己没有受到蛊惑,让她的师傅和他一起被烧死,但她一定捨不得……
那就逃吧!
带著师傅逃走,丟掉世人给与大巫神的一切信任,背负这说不清的罪名,逃进这个对待异类寧可错杀的世道里,守著怀中的厄运,远远躲起来吧!
赤阳满眼期待,如偏执的蛇,吐著鲜红的信。
民怨已燃烧沸腾,大喊著烧死妖道及他的分身。
不同於深信鬼神的百姓,祭坛上许多人心存怀疑,但祭祀的根本是天意与民心,而这件事过於蹊蹺,若不平息,必会招来更大非议,甚至会被有心者利用煽动百姓谋逆……此类事歷来屡见不鲜!
“果真是天下不平,妖孽尽出……”有官员道:“那人与赤阳生得一般无二,皆是恶鬼面貌,不吉之人,必招灾殃。”
赤阳闻言低低笑著,看吧,师姐,看见了吧,这就是他活著的世界!
“大祭不可再延误,不明不祥,理应焚之一同祭天……”
有人惧怕妖异,有人不欲扩大祸端,有人慾將此作为政治之刃。
芮泽看向负伤的刘岐……
若就此坐实妖道有异,將那不明之人焚去,届时死无对证,妨碍大祭的罪名不容抵消……
至於狸,他观其与刘岐之间似有异样,本就不是好掌控的人,藉此事后,保她一命,也好叫她更能看清自己的位置。
眾官员出声催促,已有不知是否別有居心的百姓有过激言论,刘承顶著压力,向大巫神走去。
少微看著身前的姜负。
她是预言了天机的百里游弋,但世人眼中的百里国师是男子,没人会信她。而皇帝也不会公开承认,否则便是否定了国师仙蜕的祥瑞说词。
如今姜负只是个来路不明之人,在这样狂热的祭祀中,谁都可能被用来活祭,无辜者单凭一个符合条件的八字便可以被押上祭台,更何况是与妖道拥有相同异样面目的不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