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奔走相传,更多的患疫者向那支醒目的队伍追隨而去,体乏者相互搀扶,祈求巫神庇护。
直到近得一座山前,巫影分作左右,徐徐围向一方祭台,那木製祭台简陋,乃临时搭建,毫不巍峨,只为告事之用。
巫神將婴童交给上前的医者,独自登上祭台。
眼见巫者和禁军们各自围立,而祭台后方搭建著许多木屋草庐,后方跟隨的百姓们终於后知后觉来到了何处。
人群开始恐慌,有人想要逃跑,愿意跟隨巫神是想要活命,可如果巫神想要他们的命,纵然再敬畏,却也不能够依从!
恐惧初发酵,逃离的步伐尚未远去,只见一个瘦猴般的男人跑到最前面,背对祭台,面向百姓,愤怒大声道:“大巫神到底是朝廷的巫神,將我们引来此处,不外乎是想將我们焚杀,快跑,快……”
话未说完,男人似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猛然惨叫著,扑通跪了下去,他双手扼住脖颈,似难以喘息发声,神情痛苦,片刻,口中竟溢出鲜红的血。
百姓们目睹此象,无不惊恐,而那男人蜷缩著倒地,瞪大眼睛,发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沙哑绝望之声:“我乃善恶不分,妖言惑眾之辈,罪该万死!当受鬼神降罚!当受鬼神降罚!”
离他近些的人群大骇后退,本要逃走的人也被威慑,有胆怯者嚇得发抖跪下哭求。
祭台上方,响起少女巫神的声音:“畏惧火焚之苦,怜惜性命,是为人之常情,神鬼亦不能怪。”
“然而朝廷从无伤民之心,更无焚民之令,讹言谎语害人害己者,神鬼必不宽恕!”
百姓们闻声莫不惊疑难定,哭声少了许多,更多的人跪扑下去,这时,只见那笔直而立的大巫神抬起左手,手掌向外,右手中则出现了一柄青铜匕首。
匕首划破左手掌心,巫神挥袖,血珠挥洒进她面前那一樽半人高的四足双耳青铜炉鼎中,炉中焚著香,滴入巫神的血,竟一瞬间窜出熊熊火焰。
火光中,那年少的巫神歃血盟约,告誓神明:“吾受神鬼之令,帝王之命,特来消弭灾疫,今將此庵庐立名为生息台,医民之疾,与民生息!並在此起誓,连同我与诸官吏在內,凡於此生息台中有伤民之举者,必遭天诛地灭!”
此言掷地有声,跪伏在地的百姓皆被触动震慑。
此誓人人可立,但並非人人皆言之有效,更並非人人都能將患疫百姓顺利引至此地。
百姓们已然动摇,旋即,有一道不大的影子跑到祭台前,那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在场的百姓不少人都认得他。
男孩名唤小河,是附近华阴县中一家猪肉摊摊主的儿子,他阿母早亡,父亲五日前也因疫病过世,他同样染了疫症,因家中没了大人庇护,两位叔伯强行將他交给太医署的人,这孩子抵死不从,如一只健壮猪崽,好一顿挣扎扑腾,闹出不小动静,还受了不少磕伤。当时目睹男孩被带走的人,都认定这可怜孩子必然要被烧死了。
却不料此刻再见,这孩子非但活著,且看起来神采奕奕,他跑到祭台前,脱下半臂粗布上衣,大声说:“我的病好了!昨日大巫神与我施药,我便受神鬼选中,如今是这生息台中的圣童!”
他看起来肩负重任,神情极其坚定,而他上半身的大半皮肤竟透著青金顏色,如同金纹自体內生长而出,在日光下显得分外奇异。
小河跑向乡亲们,任由他们查验那金纹,见此色不可擦拭去除,百姓们惊异难当。
这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耿直过头,买过肉的客人都有印象,而此刻他在人群中奔走呼吁,果真似承了神鬼之令的圣童一般尽心尽责,大声道出真相,努力劝服疫者。
这时,一队牛车被禁军护送著抵达,车上摆著一筐又一筐的药材,还摞著粮袋,以及煮水烹食所用的铜釜甑等炊具。
小河指向那些牛车,急声道:“若要烧死我们,此刻就能让禁军將我们绑去!何必还要费这样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