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还端着酒碗的家奴没有上前。
他喝酒本是为了壮胆,试图酒后叮嘱说教一番,谁知还没到那一步,突然陷入了这更坏的局面。
此时他已不敢上前,这种事他劝也劝不明白,很有可能他一张口,便会换来一张彻底逆反的脸,他有这方面的经验……不如就让她自己决断,他先静观其变。
见那道身影久久不动,家奴仰头将碗里剩下的酒喝完,拎碗继续静观。
少微此刻脑子里有无数道声音,最为响亮冷静的一道却是一句质问——之后呢?
她要去哪里,做什么?闯进冯家质问?说自己才是阿母的女儿?拿什么证明?阿母能认出她吗、又愿意认下她吗?纵然她从未在意过那个身份,可既上门,便要自证。
而她此刻一无所知,甚至不确定冯家是否另有不为人知的考量与内情。
再有,即便重来一回,她便会被冯家人接受喜欢吗?她并没有太多改变,她的出身和脾性被视作不堪,此时难道还要找上门去被人嘲笑一身兽性?凭什么要上赶着被他们再次羞辱审判?
她并不喜欢冯家,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就算不留下,只大闹一场发泄一通便罢,可那之后呢?就此暴露之后,冯家岂会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狸又该何去何从?不找姜负了,不杀仇人了?
此时的狸尚不曾站稳脚跟,还未获得皇帝的信任依赖,一旦再与冯家扯上关系,无数人和事围涌而来,便要卷入更复杂的局面。
少微情绪涌乱,双拳紧握。
一旁的草丛里传来细碎声响,那声响渐近,少微看也未看。
片刻,草丛被一双手扒开,探出一只蓬乱的小脑袋。
少微被那双窥探的视线盯得不自在,转头扫视过去:“来时不是给过你肉了,没看到我现下两手空空吗?滚开!”
“哦……”女孩被凶得赶忙缩回脑袋,草丛重新闭合。
须臾,草丛却再次打开,并未离开的女孩鼓起勇气小声问:“你……你怎么了?有人竟敢欺负你吗?”
少微偶尔会投喂她,但二人从未这般交谈过,此刻被这样一问,心绪翻涌眼眶冒泪的少微忽觉悲从中来。
她方才已故作凶恶态,竟依旧未能吓退这笨童,可谓威慑力全无,倒不知此刻究竟是何等狼狈无用的窝囊样了!
少微无法可忍,拔腿逃离此地。
家奴暗中追随,直到目送少微回到神祠中。
此夜少微无眠,月亮下值时,她依旧没能闭眼。
有差事在身的人,纵有万般情绪,却没有抛下一切沉溺任性的资格。
少微洗漱罢,按时去了神殿侍奉香火,听了一整日近日话异常之多的郁司巫的叮嘱教导。
临近昏暮,少微踏出神殿,看向天边即将散尽的晚霞。
恍惚中,她见到幼时湿漉漉的自己提着两桶水回到寨子里,给阿母拿来沐身。
屋门关上,她跨立门外担任守卫,借着最后一缕暮色,她回过头透过门缝,望向屋内的阿母。
与此同时,十六岁的少微也慢慢回头,目之所见分明是殿中神像,可她眼前闪过的依旧是阿母伤痕累累的身躯,阿母分明如神像一般神圣可敬,却遭遇了恶鬼的撕咬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