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夫人出身豪族,做事果决有见识有胆识,从前跟随先皇起事时,他多是只负责打仗,许多后方事务的决断都是靠夫人定夺,他连识字都是夫人教的。
只是自女儿丢失后,夫人伤了身体心灰意冷,这些年来已不再过问任何事,此时女儿回来了,夫人那股昔日的生机与决断也跟着慢慢回来了。
鲁侯忽有万般感慨触动,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为了夫人心中那一丝疑虑,他还要继续让人暗中去查一查有关“少微”这个孩子的一切……而那个救下了珠儿的恩人更是要找,这恩人救下的又岂止是珠儿一人?
倘若当时被长平侯送回来的不是活着的珠儿,夫人恐怕要难以支撑,而若夫人不在了,他也不见得能独活多久。
这份恩情越是深思便越深厚,因此,这位恩人的下落,即便是大海捞针,他也必须要找下去。
“只论眼下,能将这孩子顺利找回,终究是件好事。”申屠夫人抬起一只手,含笑说:“去看看豆豆,此事虽不能与她多说,但去看看她吧。”
鲁侯温声应下,扶过妻子抬起的手臂,往芍仙居去。
芍仙居里侍奉的下人并不多,除了佩,便只有两名婢女,以及将冯珠带大的一名仆妇。
冯珠很害怕被太多人围绕,更害怕被人注视她的伤残之处。
她的清醒与癫狂是与常人颠倒的存在,她偶尔清醒时势必会陷入恐惧与自残之中,而此时肉眼看来的足够平静实际上却是一团混沌,不辨今夕何夕。
鲁侯时常想,女儿若一直这样“平静”地遗忘下去未必不是好事,但他的夫人仍在坚持四处求医,夫人说他们的豆豆自幼蕙质兰心,定不会甘心永远被困在这混沌不明之中,她这个做母亲的,绝不能撒开这只试图将豆豆从混沌中拉出来的手。
侯府为冯珠请来的名医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位了,冯珠每日都在服药,她不愿喝,申屠夫人便慢慢地哄。
除此外,申屠夫人日日都会陪着女儿说话玩闹,几位名医皆有叮嘱,要让受创者尽量感受到安全和放松,而母亲是这世上最能够提供这份亲密需求的人。
芍仙居中,堂内摆了几口打开来的箱子,佩扶着冯珠去看里面的东西。
箱中有几匹上乘绫缎、冯珠年少时爱看的游记竹简,一些文房之物,甚至还有一只色彩鲜亮的纸鸢。
鲁侯行至堂门处便看到了,低声问婢女:“都是哪里来的?”
婢女声音很小:“回侯爷,是严相国刚使人送进来的。”
鲁侯不愿严相国与女儿相见,严相国多次请求,鲁侯才无奈答应让他偶尔送些东西过来。
却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相国依旧如此惦念,时值正旦,也要亲自来送这些讨珠儿开怀的东西。
鲁侯叹了口气,让下人下去打探,才知严相国的车马仍未离开。
停靠于鲁侯府侧门外的马车内,小炉中的炭已燃尽了。
一身藏青常服的严相国盘坐车中,透过雕镂空的车窗静静看着鲁侯府的院墙与高阁,视线虽不能及,所望却是芍仙居的方向。
天已黑透,四下明灯高悬,祝岁的炮竹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