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惯了臣子话术,晓得这不是跟他们啰嗦的时候,一面催两府点将调粮,一面又叫京都府衙并都水监日夜巡堤,立着政事堂速拟应对之策,另派官员前往滑州探查……
事情是分派下去了,人也安排出去了,赵昱仍旧焦虑难安。
他带上人,轻车从简出了宫,先看城内,再出城外,只要亲眼去看河道水深。
见得河道里头水位比前次还要高了不止一尺,原本的测水铜人早不见踪影,赵昱简直头皮发麻,先叫李斋,又叫都水监丞,问道:「不是才又泄了洪,怎的水位还这幺高??是哪里来的水??」
天上雨水如瀑,李斋因要随从天子,爬堤上坝的,自然不好打伞。
他身着蓑衣,头带斗笠,雨走斜飞,飞到他脸上,一张口,满嘴都是雨水,却也不好当着天子的面呸出来,只得道:「陛……陛下!滑州并无急报送来,未必就是滑州水溃所致,近来京畿两地雨水不绝,只怕也是天降暴雨之故!」
都水监丞忙做附议,又道:「……城外、城内时时监探,又有人反复巡堤,日夜警觉……」
听得众人历数如何应对,赵昱的心,却是丝毫不能放下。
他没有亲眼得见水势、水深时候,惴惴不安,这会子分明已经人在堤上、水旁了,反而更为焦躁。
回宫之后,当天下午,天子的右脸比早上肿得更高了,不独牙龈,连座牙也疼了起来,此外,右耳耳道不住发热,轻轻一碰,就跟被凿子钻心似的。
太医诊治,开了药,外敷内服,另又含漱,只说天子乃是邪火攻心,当要静养。
但赵昱数方并下,全无作用。
当晚他早早躺下,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白日所见城外水情,又有想像中的滑州堤坝情形,听到外头风雨并作,哪里能够静养,更不能入睡。
枕畔人翻来覆去,同床的邓皇后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一转头,见天子右脸红肿一片,耳朵都通红异常,吓了一跳,立时就要召人宣太医。
赵昱却是将她拦了下来,道:「罢了,都这个时辰了,喊了人来,今日多半还是那几个值夜,开的一样药,使的一样法子,除却折腾自己,折腾旁人,又有什幺用——天亮再说罢!」
邓皇后只好叫宫人拿布帛包了冰来给丈夫敷脸,再使人去熬金银花茶,另又亲自去翻消肿止痛的药粉。
几样都用上了,果然闹腾半日,等到二人重新歇下,已经接近子时。
赵昱毫无睡意,却不想再吵闹邓皇后,屏息静气躺了片刻,听得身旁人呼吸渐匀,方才轻手轻脚下了床。
天子一有动静,守夜的黄门冯得举并两个内侍就小心掌了灯过来照路。
几人出了寝殿。
赵昱寻了张椅子坐下。
冯得举忙去拧了根新的冰帕子过来,换下天子手中旧的,忍不住道:「陛下,不如还是宣太医吧!」
因见赵昱摆了摆手,一副不为所动模样,他一咬牙,忽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臣知陛下忧心滑州水情,臣斗胆——请陛下授命西行,臣愿去往滑州,为天子耳目!叫陛下不蔽目,不塞耳!」
赵昱蓦地擡头,连道了两声「好」。
又道:「若不是李继闻,我都不知道滑州形势如此!眼下又是得举你主动请缨,为朕分忧——要紧时候,全靠内侍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