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车夫的事……我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搞得上上下下不得安生,若非娘子出手收拾,眼下都还不能解决……」
她说着说着,越发灰头土脸。
「其实我先头对他也不是顶满意,只是那一向事情多,许师傅主动来问,我又想着是用过的,熟悉路,用生不如用熟,虽有些小毛病……」
「他在我面前那样表现,十分殷勤,样样小意,可恨我一点也没有察觉,跟瞎了眼一样,我看错这样的人,犯了这样大错,哪里配当管事娘子……
宋妙道:「张四娘自有好处,二娘子难道没有?」
「我信重你,想要用你做管事娘子,不但是因为你头一个来,也是敬你为人诚恳、踏实、做事仔细,今次你只一味认错,难道我没有错?」
「倘若犯一次错,就要换一个人,天下间多少人都不够换——当头一个就要换我,按你说法,我难道不是识错了你,用错了你?」
程二娘登时愣住,道:「那哪能一样!」
宋妙道:「我这样信重你,你当真为我着想,便不要把心思放在自愧上,只好好想想怎幺管人、管事——张四娘好,你就用她的好,你要是觉得她会识人,日后识人的事就多问她,也可以交给她去办,你若觉得大饼带人好,带人的事就给到大饼。」
「手底下越多能耐人,你越要学着怎幺把人用得好,而不是遇得一点子事,就想着让位置。」
说到此处,宋妙复又问道:「已经错了一回,日后同样地方,不要再错,才是真正为我好——是也不是?」
程二娘一时喉头哽咽,竟是说不出话来。
见她如此,宋妙却是岔开一句,又道:「有一桩事,本也想要找你,我近来看小莲习字、背书,十分勤奋,她学医并非一时兴起,坐得住,耐得下,同二娘子似的,十分能吃苦,前几日便请托陈老先生帮了个忙……」
她把事情简单说了,又道:「今日先生来说,那一位林大夫递了话过来,叫小莲过了初七,寻个日子上门,她要先做考教,再决定收还是不收——你给小莲说一声,叫小孩不要紧张,只自在表现就是。」
程二娘倏地一下,把头擡了起来,忙道:「竟是天源堂的大夫!娘子先前怎的不说一声,悄悄就做了这样大的事!我平素想都不敢想!娘子,我们母女两……当真不知如何答谢你才好!!」
宋妙微笑道:「谢我做什幺?事情又还没有成,当真要谢,当要谢陈老先生才是。」
她先前本来十分郑重,说到此处,声音却是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二娘子当要抖擞些精神,不要一味胆怯,都说生女肖母,你不自立起来,将来小莲入得医馆,本来能做当头,因偶尔犯错,学了你这样行事,也让给旁人,等你事后知晓,难不难过?」
程二娘悚然而惊。
「你待自己实在太过苛责了,除却为了食肆,为了小莲,
最紧要是为了你自己——你果真觉得自己不行幺?」
听到此处,程二娘当真心头如同水滚,火热异常。
她昂首道:「娘子再信我一回,我当尽心尽力,对得起自己,不叫娘子失望!」
宋妙道:「我信二娘子从来不止一两回,只管放手做去——只要错了就改,犯错又有什幺可怕的?」
「先前就说过,世上没有不错的人?譬如我,难道没有缺点,没有错处,样样都会,十全十美?」
「我难道不是靠着你们帮忙提点、搭手,才能把这食肆撑起来?」
她笑着站起身来,扬了扬下巴,道:「去忙罢!」
程二娘重重应了一声,果然撸了袖子,大步朝后院走去。
这位抚州来的娘子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往自己东家身上罩了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光环,暗想——虽如此,娘子举的例子实在不对,她自家分明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啊!
自此之后,越后数十年间,不管身在什幺位置,又接下怎样差事,程二娘果然再没有说过一句推让言语,得了任何交代,都是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再未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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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车夫之事余波渐歇,食肆里也平顺得很,宋妙终于抽出空来,去了一趟梁严武馆师兄杨勉的家,寻了此人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