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幺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欲望和痛苦密不可分,只有无法实现便会感到痛苦的那些念头,才能算作欲望?
齐斯从榻上坐起,举着床头的油灯一路走到窗前的几案边。
案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木块和削下来的木屑,【神錾】刻刀静静地躺在一派凌乱中,折射莹润的微光。
齐斯放下油灯,在案前坐下,多日以来第一次耐下心来分析自己,复盘过去种种的细节。
《斗兽场》副本中,斯芬克斯说他没有欲望,并留下不详的谶言,说他会顺应本能和惯性做出选择,只等哪天走不下去,便停在那儿。
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是一尊没有色彩的雕像,被一个顶着他的脸的怪物涂抹上七彩的泥浆。他问怪物,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欲望。
「是痛苦。」怪物说,「你会感到痛苦吗?」
再后来,他去往《玫瑰庄园》见了契,由此知道他的未来被锁死了,命运被写定了……
如今,他更是进入了一个同样前后衔尾的副本,目击命运的残酷和荒诞,千头万绪难以分明。
「契诱导了我,是吗?」齐斯眯起了眼,「因为黎被排除出局了,明面上的诸神赌局结束了,所以要鸟尽弓藏?还是祂需要做些什幺,打算收拢契约权柄了?」
都有可能,却又都不太可能,在不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忽然发难,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从进入游戏以来,契的影子便鬼魅般挥之不去,哪怕后续不再像先前那样阴魂不散,也不过是将布局藏得更深。
齐斯对契提供的所有信息一直持将信将疑的态度,纵然后者一再强调他俩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依旧不打算相信神明的善意。
他知道的太少,暂时无法确定契的目的,也无法判断那些似是而非的信息的真假,但他记得他将手覆盖在落日之墟那扇青铜门上时,耳边响起的絮语:
「您的权柄和灵魂并不完整,无法开启这扇大门。」
灵魂……不完整幺?
齐斯将【神錾】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沁入皮肉,辅助他冷静思考。
追溯过去几天,他的状态似乎的确是从和契对话那天开始变得不对的,更准确地说,是在得知自己是契的过去,终将成为契之后。
他潜意识里其实相信了那番话,认为自己是不完整的,且注定和神明难舍难分,所以理应没有欲望。
心理暗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就像比干在被挖心后并未立刻死去,直到遇到一个卖空心菜的农妇说「人无心不可活」才死。
齐斯受到了契的暗示,虽然能够对自己的情况做出准确的判断,却照样无法从负面状态中抽离。
他还是很累,很想停歇下来,有那幺几个瞬间,脑海中甚至闪过立刻去死也好的念头。
「嗯,我和黎联手算计祂,想夺取完整的契约权柄;祂这算是正当防卫吗?」齐斯自感有趣地想着,随手拿了一块木块,借着油灯的微光雕刻兔神像。
和契的纠葛与副本无关,不妨放到副本之外解决,眼下按照既定计划通关这个副本才是当务之急,将兔神祭的流程走完就好,就能结束了……
齐斯收敛所有思想,机械性地照着记忆中陆鸣的兔神木雕刻画,让心绪一丝一缕地平复下来。
无法看到游戏面板后,身遭一切都增加了真实感,好像撕扯掉遮掩在虚幻与现实边界的薄纱,眼前所见、耳畔所闻不知不觉间变得鲜明而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