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打过无数顿,打他的也不是被偷钱的主,而是市井街头的「老大」,——
看他一个不讲规矩的小偷几敢摸过界,便一次次地狠狠教训他。
但李峻峰从小无父无母,他饿怕了、穷怕了,那些「老大」要他做手下、要把偷到的财物分出七成,他是怎幺也接受不了的,在他的观念里,凭自己摸到手的东西,每一个都是自己的。
原本,他可能会这样在街头混一辈子,接着某天被凶狠的同行斩断手指、或是被抓进号子里蹲上几年。
可是有一天,他偷到了一个老太婆头上,一个正在菜场买菜的老太婆。
照理来说,这种人是最好下手的,眼花脑浊、反应迟钝,出来买菜身上肯定也有现金,一摸一个准,可谁知道李峻峰刚刚下手,就被对方一把捏住了手腕!
老太婆的手枯瘦如柴,却像铁钳一样死死箍住李峻峰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李峻峰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碰上硬茬子了!他下意识就想用力挣脱,嘴里已经准备好了求饶或者威胁的脏话。
可他一擡头,撞上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愤怒或严厉,而是一种极其奇异的目光浑浊的老眼里透着难以形容的温柔,甚至还有一丝激动与欣慰。
她就那幺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仿佛透过他这张因营养不良而尖嘴猴腮的脸,看到了别的什幺。
李峻峰被这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比挨顿打还难受。
他猛地一甩胳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真的挣脱了,头也不回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出菜市场,一路狂奔回自己那位于城乡结合部、用破木板和石棉瓦搭成的窝棚里,心脏还在砰呼狂跳,他骂骂咧咧地灌着凉水,试图压惊,只觉得那老太婆邪门得很。
刚缓过劲,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李峻峰吓得跳起来,抄起生锈的折叠刀对准门口,色厉内荏地吼着,门外站着的,赫然就是那个菜市场的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全然不怕那明晃晃的刀子,慢吞吞走进来,打量了一下这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的窝棚,接着摆摆手,声音沙哑却平静,说不是来找麻烦的。
李峻峰哪里肯信,刀子握得死紧,身体紧绷着戒备,老太婆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和,说他是个机灵娃,就是没走对路,问他可想正经过上好日子,顿顿有肉吃,有新衣裳穿。
李峻峰嗤笑,说谁不想,难道你给?
老太婆居然点头,说可以收他做徒弟,不仅管吃穿,还教真本事,以后就不用再干这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营生了。
说着,在李峻峰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老太婆颤巍巍地从那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随手扔在了他脚边的破草席上!
李峻峰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停滞了!
他抱着极大的警惕,刀子依旧指着对方,身体却不由自主弯下去,单手飞快捡起那叠钱,手指沾着唾沫唰唰地数。越数,心跳越快,手都开始发抖一这数目,比他过去三四个月拼死拼活、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偷到的总和还要多!
他猛地擡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面容慈祥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气质的老人,脑子里一片混乱。
老太婆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又笑了笑,语气更加温和,说他瘦得跟猴儿似的,是不是饿了,要带他去吃饭,想吃啥都管够。
李峻峰跪在那具端坐的骸骨前,声音干涩地继续讲述:「——我那时候,确实是饿极了。她又真金白银地拿出了那幺多钱————我就————我就跟着她走了。」
「之后那几个月,她确实是好吃好喝地待我。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炖肉、烧鱼、白面馒头————我长那幺大,从来没吃过那幺好的东西。几个月功夫,——
我就从一个黑瘦黑瘦的猴子,被她养得白白胖胖。」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然后————她就开始教我东西了。」
那个老太婆—一现在李峻峰得叫她「师父」了一始终不曾告诉李峻峰自己的名字。
李峻峰只知道镇上的人都叫她「良婆」,独自住在镇子边缘一座老屋里,没有家人,没有子女,仿佛从很久以前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