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吕梁山区地形复杂,北方又与辽、夏交界,这支由招安盗匪组成的军队一旦溃散,追剿起来都极为困难。
陆北顾沉默片刻。
他想起宋庠的告诫,也明白潘珂此刻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这支军队的底子太杂,匪性未除,如今被置于绝境,又被连日艰苦行军消磨了耐性,就像一堆晒干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就可能燃成冲天大火。
“潘指挥使,依你之见,当前最紧要之事为何? ”陆北顾问道。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潘珂见陆北顾并未惊慌,心下稍定,连忙道:“当务之急,自是加强戒备,严防突变。末将建议,今夜巡哨加倍,尤其是靠近山林和辎重车辆的区域,需派可靠之人紧. . ...另外,各营指挥使那,也需再次严令,务必约束好本部士卒。”
“可。”
陆北顾点了点头:“你亲自去安排,巡哨之人,选用营中较为可靠的士卒,同时告诉各位营指挥使,非常时期,一切以稳住军心为重。”
“末将明白!”潘珂抱拳,转身便去布置。
随后,陆北顾又叫来柴元谈话。
柴元显然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不过作为咸平龙骑军最大山头的首领,他反而对作乱没什兴趣,这点从此前的殴打军需官事件也可以看出来.. ...毕竟,咸平龙骑军作为一个整体,柴元其实是最大得利者,但如果分开,那他的利益反而会受损。
当然了,这也不代表柴元就一定不会鼓动手下就地落草就是了。
跟柴元谈完话,陆北顾又把贾岩叫了过来。
不多时贾岩便快步走进帐篷,他同样面带倦容,但眼神很是明亮。
作为陆北顾的姐夫,又是营指挥使,他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颇为特殊。
“北顾,你找我?”
帐内没有外人,贾岩的称呼也随意了些,若是在军中,肯定是唤“陆御史”的。
陆北顾示意他坐下,直接问道:“姐夫,你营中情况如何?可有异常?”
“情况不妙。”
贾岩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手下那些士卒,虽然暂时还听约束,但怨气也不小,他们面有不少人都觉得前途渺沙 ...另外,还有流言说辎重车有“好东西',难免有人眼热,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流言倒是有些出乎陆北顾的预料。
这便是对于热气球等军械看守过严导致的了,不过也定然是有人存了捣乱的心思。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帐篷内踱了两步。
“姐夫,今夜你要格外警惕,把你最信得过的弟兄安排在要害位置,一旦营中有变,我不需要你能在第一时间能控制住局面,但至少要能护住我和沈括,以及那些器械的安全。 ”
“这没问题,信得过的人手,怎也有几十人。 ”
贾岩重重点头,随后压低声音:“你是不是预感到了什? ”
陆北顾望向帐外漆黑的夜色,黄河的咆哮声似乎更近了。
“但愿是我多虑,你回去后,务必小心。 ”
贾岩深深看了陆北顾一眼,不再多言,拱手离去。
贾岩走后,陆北顾又将黄石唤到跟前。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虽然不是咸平龙骑军的士卒,但在陆北顾的安排下,他不仅获得了一套皮甲,甚至装备了一柄宋军保有量很稀少的步槊。
“别脱甲,别睡死。 ”
陆北顾说道:“兵器放在手边,警醒些,我担心今夜可能会不太平。 ”
黄石焦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恩公安睡,我就守在帐外。 ”
一切安排妥当,陆北顾又给自己内套了件沈括亲手制作的软链甲,方才和衣躺在行军榻上。他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耳朵竖起着,捕捉着营地的一切声响。
夜巡士卒的脚步声、远处火堆的劈啪声、战马偶尔的响鼻,还有那永的背景音者.. .黄河不屈不挠的怒吼,这些动静一起交织成一曲紧张而不安的夜曲。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北顾意识有些模糊,来到了即将被睡意彻底侵蚀的边缘。
突然!
沉闷的轰隆声划破夜空,撕破了营地的寂静!
“这是打雷了? ”
陆北顾一个激灵,猛地从榻上弹起,心脏怦怦狂跳,睡意瞬间一扫而空。
但下一瞬,他就意识到不仅仅是打雷,因为大小轰隆声连绵不绝,应该夜雨后山洪也随之暴发了。而不知怎地,在有人惊叫后,紧接着便是兵器撞击声、怒骂声、更多的惊叫声,以及某种重物倒地的闷响。
瞬间,如同滚油泼入冷水,整个营地轰然炸开!
“营啸了! ”
营啸,是古代军队最可怕的噩梦。
一旦爆发,士兵们长期积累的压力和恐惧会瞬间转化为无差别的暴力,如同瘟疫般蔓延,摧毁一切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