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岩郑重点头:“明白!我这就回去寻柴都虞候详谈。”
“且慢。”
陆北顾这时候忽然叫住贾岩,然后跟他低声交代了几句。
然而虽是“低声”,却能恰好让贾岩身后的几名士卒,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内容。
言罢,贾岩深深看了陆北顾一眼,转身重新走入那扇虚掩的营门。
咸平龙骑军的军营中,此时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贾岩穿过几排营房,径直走向中军大帐。
帐外守卫的士卒并未阻拦,但眼神中都带着审视之意,显然贾岩这段时间虽与他们相处的不错,但他们并没有完全将其当做“自己人”。
帐内,柴元正独自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案后,案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水。
见贾岩和他派出去监视的几名心腹一同进来,他抬了抬眼:“回来了?外面情形如何?”
“朝廷给了准话。”
贾岩说道:“度支司判官王安石承诺,必严惩贪墨粮饷的官吏,并会尽快补足所有拖欠的粮体. . ..至于今日殴官之事,除带头动手的人必须交出去受杖责外,其余兄弟只要就此罢手绝不追究。”贾岩身后柴元的那几名心腹,此时都微微颔首,告诉他贾岩没撒谎。
“除此之外王判官还特意说了,柴都虞候你若能稳住局面,擒拿首恶,便是戴罪立功,朝廷非但不究前过,日后仍会倚重。”
柴元沉默下来。
帐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脸上那道疤痕映得忽明忽暗。
“倚重?,不过是稳住我的说辞罢了。”
良久,柴元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今日我们挟持了军指挥使,殴打了朝廷的军需官,说是形同造反也不为过,就算眼下平息了,朝廷的话,能信几分?谁能保证,不被秋后算账?”贾岩知道柴元的顾虑,这也是营中许多士卒的心结。
他们本是江湖草莽,被招安入伍,虽得了官身,却始终觉得低人一等,对朝廷更是缺乏信任。如果没法在这一点上取信于柴元,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是难以善了的。
贾岩沉吟片刻,道:“不瞒柴都虞候,我那妻弟. .就是那位陆状元,私下与我说了几句体己话。”“哦?”
柴元抬眼看他,贾岩跟新科状元有亲戚关系,这不是能瞒得住人的秘密,也正因如此,贾岩在军中,其实是颇得人高看的 . .…毕竞谁都知道,能点状元的人物,日后就算进不了政事堂当宰执,那也必然是朝廷大员。
“状元公有何高见?”
“他说,此番事态,枢密院乃至禁中必然已得消息,若我们真个闹将起来成了哗变,那就是泼天的大罪看柴元没发怒,贾岩说道:“届时,朝廷为震慑诸军,必定调集重兵围剿,绝无宽宥之理... . ..我们这一营兄弟,纵然有些勇力,可能挡得住开封府周围的数十万禁军吗?最终不过是玉石俱焚的结局罢了。 ”“接着说。 ”
贾岩顿了顿,继续道:“反之,若我们此刻顺阶而下,王判官既然敢当众承诺,又有陆御史作保,事后若反悔,他们自己也难逃连带之贵 ..…这已是眼下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至少拖欠的粮饷能到手,绝大多数兄弟能平安。 ”
见贾岩身后的几人都没说话,柴元明白,这些话也不是贾岩自己编出来哄他的,是陆北顾真的这说了。
柴元的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他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猛地停下,问道:“那几位动手的兄弟怎办?把他们交出去挨军棍,不说直接打死,那也得打个半死,我柴元以后在兄弟们面前还如何立足?”
听了这话,贾岩就知道,有戏了。
要是柴元不想妥协,根本就不可能问这事。
“都虞候!”
贾岩语气恳切地说道:“正是要为他们,也为所有兄弟谋一条生路啊!若事态扩大,他们就不是挨军棍,而是掉脑袋!现在交出几人受些皮肉之苦,总好过所有人都陷进去。”
“况且,我那妻弟说了,只要场面过得去,杖责的数目或可商榷,不至于把人给打残废了... ..这笔账,难道算不明白吗?”
柴元重重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用力揉搓了几下。
他何尝不知贾岩分析得在理?
实际上,从一开始被愤怒的士卒推到这个位置,他就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而所谓的“叛乱”,不过是绝望之下的冲动念头,细想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毕竟,京城周围有着足足几十万禁军呢!他们这点人马想要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