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殿试跟礼部省试之间的间隔非常短,往往仅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哪怕想要转换思路进行练习,都是不怎么来得及的。
即便是绝世天才,在这种信息差下,面对头一次出现的糅合题,心里肯定也是犯嘀咕的。
而在这时候,有经验丰富的老师指点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陆北顾不慌不忙,按照宋庠教他的思路,以“经权之辨”破题,书“申生守经得仁,郑伯行权酿祸”。
“申生守死全孝,郑伯弃师逞欲,二者不可同日语。《檀弓》谓『不陷亲於不义』,申生自縊而存父慈之名,此孝之极也;郑伯毒计弃军,既陷君於不仁,又致臣子死地,《春秋》直书『弃』字,罪其心术也。若申生处郑伯之境,必不效顰孝子可死节不可构祸,此《春秋》『夷夏之辨』於君臣纲常之体。”
而这些题目,陆北顾答著答著,忽然感觉很有意思.
因为其中某些题目,他完全可以肯定,百分之百是官家自己亲自出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
譬如“《礼记·祭义》言『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春秋》隱公元年却书『郑伯克段於鄢』,母慈子孝荡然无存。若依《祭义》之训,郑庄公当何以自处?《春秋》书『克』字,是贬其失教耶?是责其寡恩耶?”
这就是用郑伯反衬官家呢!
毕竟,谁不知道天圣年间,尚处少年的官家对太后刘娥事以至孝,传为一段佳话?
所以,陆北顾也是由此入手,虽然没有明面上写我朝官家如何如何,但却以贬郑伯事母非孝且工於心计,来捧官家事母至孝且纯然天性。
不过官家的心意,也不总是这么明显地直接表露在题目里就是了。
好几道题目,甚至是反著来的。
也就是说官家在题目里,故意诱导考生,暗示他不讚扬这件事情,但其实是想看到考生讚扬这件事情的答案。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一方面官家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被人完全猜到,另一方面则是考察考生是否是个马屁精,如果是个纯纯的阿諛奉承之徒,所有题目都顺著题面的偏好来答,那肯定也就不是什么正直之臣。
当然了,你要全拧著劲儿答,非要当个“正直之臣”,官家也不高兴就是了.
总之,这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
但陆北顾却自觉把握的很好,因为官家对於忠孝仁义这些问题到底是个什么態度,宋庠已经给他掰开揉碎地讲清楚了。
官家喜欢考生崇尚忠,那是因为考生要对他尽忠,喜欢考生崇尚孝,那是因为这是他宣誓合法性的一面大旗。
但对於仁义,却未必真的如表面那般態度。
就比如“《春秋》僖公二十二年『宋公及楚人战於泓,宋师败绩』,《左传》敘其『不鼓不成列』,《公羊》褒为『临大事不忘大礼』。然《礼记·表记》云『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终日』,宋襄之仁岂非迂阔?当何以折中『礼义』与『事功』?”。
这道题目如果按照大家对於官家的刻板印象,那肯定是要讲仁德,然后夸宋襄公啊!怎么能说宋襄公迂腐呢?
但其实赵禎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墨守仁义的人。
对於他来讲,无论是“礼义”还是“事功”,都只是他统治的不同方面而已,有时候需要了,就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有时候不需要了,则將其拋得远远地。
而赵禎的这种性格,在庆历新政前后之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早就被一些如宋庠等老臣在內的人所看透。
故此,面对这道绝大多数考生都会掉进坑里,想当然地顺著官家的“仁义”的思路去讚扬宋襄公的题目,陆北顾非但没有向著宋襄公写,反而唱起了反调。
“宋襄之仁,徒慕虚礼而忘实战。昔周礼『九伐之法』明载『恃险不服则伐之』,楚人自谓蛮夷,正当疾击勿失,不以礼义待之。而襄公拘守『不鼓不成列』之迂腐,致令华夏挫锐,岂非悖离《礼记》『安国家、定社稷』之大义?故《春秋》书『败绩』,非惜其败,讥其以礼害国也。”
陆北顾越答越有信心,十道墨义糅合题答完,彻底进入了全盛状態,感觉整个人完全从昨天的紧张焦虑之中摆脱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太阳也已经升起来了。
清晨的乌云也隨之悄然散去,整座大殿內儘是光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