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年中风之后身体大不如前,而最近因春寒更是染了咳疾,服过汤药后刚昏沉睡去。
福康公主赵徽柔轻蹙著眉从殿內悄步退出,正低声询问当值的太医,关於官家今日用药的细节。
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廊下的寧静。
內侍省右班副都知武继隆面色紧绷,目光紧锁垂拱殿门,袖中紧揣著一份刚刚由裴德谷递入的紧急文书。
武继隆与贾昌朝是盟友,此前在富弼力主的六塔河案中,贾昌朝就被指与武继隆合谋动摇富弼相位,那次就是武继隆指使司天监官员散布谣言,声称“国家不当穿河於北方,致上体不安”並藉机让人提出“请皇后同听政”的要求。
而赵禎对於曹皇后,现在是一万个不放心。
去年年初,中风的赵禎在禁中神智不清,大呼“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可是大家都听到了的事情。
——人都是在无意识的状態下,才会说出心里话。
也正是因为怕曹皇后勾结內外,把他弄驾崩了之后当太后临朝称制,所以赵禎才会违背宫廷规矩,让自己的长女福康公主代替皇后执掌宫闈。
正常来讲这是不非常合理的,哪有皇后还在,却让公主代掌宫闈的道理?
可没办法,除了福康公主,赵禎谁都不信任。
而如此举动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保证他在禁中的安全。
正因如此,福康公主这两年在禁中权势极大,大到什么地步?除了不能参与外朝政务之外,她几乎就是官家的化身,宫內所有事务悉数由她一言而决。
甚至,宫门的钥匙都在她这里保管著。
而这种惊人的权势,在本质上是严重侵蚀了包括皇后、后妃以及內侍在內等原有一批禁中掌权者利益的。
故此,很多人一直都在內外朝不停地使劲儿,想要让福康公主早点“出降”。
而官家赵禎自然是捨不得长女的,一方面是感情上他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亲人了,另一方面如果福康公主“出降”,那么禁中也没有可靠之人能够压制曹皇后,他的安全也就很难完全得到保障。
故此,赵禎迟迟拖著不肯让长女“出降”。
武继隆跟曹皇后很亲近,自然不喜这位大公主,他刻意想要避开,而赵徽柔却不知何时转身,清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武副都知,行色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武继隆猛地剎住脚步,连忙恭敬行礼,压低嗓音道:“惊扰殿下,奴婢死罪枢密院有紧急文书,须即刻面呈官家。”
他语速快而含糊,还刻意迴避了具体內容。
“官家刚服了药歇下,此刻天大的事也需等著。”
赵徽柔目光落在他紧捂的袖口:“到底是何等紧急文书?”
武继隆头垂得更低,言辞闪烁:“回殿下,確是枢密院紧急公务,涉及禁中安危奴婢不敢怠慢,亦不敢擅专,唯有即刻呈报官家圣裁。”
他咬死“紧急公务”却不吐露半分实情,企图以此搪塞过去。
因为武继隆深知这位大公主虽然尊贵,现在也確实在禁中说一不二,权势甚至胜过了备受官家猜忌的曹皇后,但却无直接干预朝政之权。
僵持之际,殿外的动静引得邓宣言悄步而出。
这位官家身边最得信任的老內侍,目光一扫便知情形有异。
他先向公主微一躬身,隨即看向武继隆,压低声音问道:“武副都知,何事喧譁?惊扰了官家休憩,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武继隆见到邓宣言,神色更紧,却仍强自镇定:“邓都知,確有紧急文书。”
赵徽柔见状,心知武继隆不会对自己吐实,便对邓宣言微不可察地頷首示意。
邓宣言立刻上前一步,语气依旧平稳,却伸出手道。
“既如此紧要,拿来给咱家瞧瞧,若真是火燎眉毛的事,拼著惊扰官家,也得即刻呈报不是?”
邓宣言是內侍省右班都知,而武继隆是右班副都知,邓宣言正好是其顶头上司,再加上作为侍奉官家的近侍,他也確实有权力决定是否通传。
武继隆骑虎难下,只得硬著头皮將袖中文书取出,递与邓宣言,补充道:“此乃程相公亲签,事关重大。”
邓宣言接过文书,就著廊下的光线,慢条斯理地翻开,目光快速扫过。
他看得似乎很仔细,嘴唇微动,仿佛在无声默读,却又恰好能让近处的人听到一丝极轻微的、断续的嘀咕。
“捧日军都头贾岩持刃潜入哦?还牵涉今科省元陆北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