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逻吏投鼠忌器,只能勉力招架,场面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有效制止。
诅咒声、谩骂声、推搡声、逻吏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將清晨御街的肃穆庄严击得粉碎。
欧阳修也不好出去,只能待在马车里。
好在没过多久,附近巡逻的兵丁就到了,这些闹事的太学生们一鬨而散。
因著起的有点晚,路上又耽搁了,等欧阳修在宣德门外下车,徒步穿过端礼门赶到官员们等候早朝所待的待漏院的时候,文德殿已经响起了三更鼓声,这是提醒朝臣们该排队上朝了。
欧阳修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將方才路上的烦乱之感强行压下,找到自己的队列位置,跟著眾臣迈步穿过文德门,进入文德殿。
文德殿內,文武百官依序肃立。
檀香裊裊,却压不住那股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
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在欧阳修身上,有关情,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果然,常朝礼仪甫毕,一道身影便手持笏板,稳步出班。
正是枢密使贾昌朝,他已年近六旬,鬚髮灰白。
“陛下。”贾昌朝躬身行礼,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迴荡,“昨日礼部省试张榜,京师譁然,数百太学生伏闕讼冤,舆情汹汹。”
“臣闻此番省试,两千余举子,录取者三百七十有三,然京师太学生,竟无一人登榜!此事实在蹊蹺,令人匪夷所思.太学乃国家育才之重地,太学生皆一时之选,纵然有人学问不精,何至於全军覆没,无一倖免?”
贾昌朝抬起头,目光似无意般掠过欧阳修,继续道:“臣非质疑考官公允,然则结果如此极端,难免令天下士子心生疑虑,以为朝廷刻意打压太学,寒了天下向学之心。如今群情激愤,非止於斯文扫地,更恐伤及科举取士之公信,动摇国本。”
他顿了一顿,声音愈发沉痛而恳切:“为平息物议,彰显朝廷至公之心,臣冒死恳请陛下圣裁!此次省试结果恐有失察偏颇之处,宜暂缓殿试,著有司详查考卷,若確係黜落不公,则当废止此次排名,另择贤能,重开贡举!”
“臣附议!”
“贾枢相所言甚是!”
“陛下,此事关乎国体,不可不慎!”
瞬间,数名与贾昌朝交好、或本就对欧阳修不满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一股要求重考的巨大压力。
欧阳修面色沉静,但紧握笏板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深知贾昌朝此举,表面喊的是为国为民,实则是借太学生之事,行党同伐异之实。
而贾昌朝的真正目標也不是他,是文彦博、富弼。
只有拿这件事情来做攻击的由头,將事情扩大化,才好藉机去攻击宰相,由彼取而代之。
然而,未等欧阳修出列辩驳,另一人已抢先一步。
只见右諫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张昪迈步出班,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贾枢相此言谬矣!”
张昪是范师道和赵抃的上司,扳倒宰相刘沆和枢密使狄青、王德用,他出力最大。
按照此前张昪的设想,刘沆的位置被王尧臣递补后,枢密院整个都空了,他是有机会进一步成为枢密副使亦或是权枢密使的。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並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狄青和王德用的枢密使位置,被贾昌朝和韩琦占了,而枢密副使,除了提了一个知兵的田况负责枢密院日常事务,还有个走文彦博关係的程戡。
而在刘沆拉著御史台自爆之后,张昪手下的得力干將们还纷纷被贬出京,张昪什么都没捞到。
可以说,付出巨大,颗粒无收,一番努力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不管怎样,张昪还是没灰心,他下一个目標就盯上了声名狼藉的贾昌朝。
而张昪作为范仲淹的儿女亲家,跟欧阳修的关係其实一直都不赖,所以这时候面对贾昌朝的詰难,选择了拉欧阳修一把。
“省试阅卷自有法度章程,欧阳学士奉旨掌文衡,兢兢业业,与诸位考官焚膏继晷,秉公评判,我听闻所黜落者,皆因其文风险怪奇涩、空洞无物,不合『明道致用』之旨!此正为革除积弊、端正学风之壮举,何来失察偏颇之说?”
张昪转向贾昌朝等人,言辞犀利:“莫非只因黜落者是太学生,便可无视其文章劣质,反而要责怪考官秉公执法吗?若依此论,往后科举是否需为太学生单设名额,方算公允?如此,朝廷抡才大典,岂不成了笑话!”
“张中丞!”
贾昌朝门下的一位官员立刻反驳:“欧阳修矫枉过正,手段酷烈,已是朝野共识!其以一己之文学好恶,凌驾於国家取士大法之上,岂是为公?分明是藉机剷除异己,打压不同文风!”
“荒谬!”
枢密使韩琦亦出列声援欧阳修:“文风关乎世道人心!『太学体』流毒已久,使学子竞相模仿僻典怪辞,不求经义本真,长此以往,士风败坏,人才凋零,此才真正动摇国本!欧阳学士力挽狂澜,正本清源,功在千秋!岂可因落第者喧譁,便否定考官心血,否定朝廷革新之志?”
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爭论愈发激烈。
贾昌朝一方咬死“太学全军覆没不合常理”、“欧阳修排挤异己”,要求重考,而反对他的人则坚持“黜落有理”、“革弊必须雷厉风行”,维护省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