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枢缓缓抬起头,轻声嘆息:
“母亲,我昨日杀了子定……”
楼观深处再无声音响起,四下落针可闻。
而另一旁。
也不知是等得多久,正在殿中来回踱步的老猴已然有些心焦。
他刚欲亲自上阵,忽殿中最大那根龙柱现出一线雪白光亮,叫人眼也睁不开。
在烟云盘旋处,一道枯槁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我已將空空老祖的那几根本命毫毛都予了你,你未得手?是寻不到时机吗?”老猴见陈玉枢袖袍乾净,身上也无半丝血气,不由皱眉。
陈玉枢不答,只並起两指,往眉心一剖。
隨手指落下,他眉心忽衝出一道皎皎璚光,有钟磬清音自虚空生起,縹緲迷濛,非人间丝竹可擬。
老猴定睛看去,见光中有两物载沉载浮,分別是一枚婴形的星玉和一桿金赤旗幡的虚影。
“琅嬛造玉,还有……梵號万神尊拱幡?”
老猴喉头滚了滚,目中不由精芒大放。
见得这幕,老猴哪里还不知道,陈玉枢此行已是得手了,且所获所得还要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前者的婴形星玉是他们两个的活命之望。
而后者,更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妙用,是虚皇眾神欲求而不得的至宝,极是珍贵!
此时隨琅嬛造玉现出,那颗被老猴收好的陈子定人头亦是有了感应,只见陈玉枢忽闷哼一声,眼耳口鼻处皆有浊泥爭先恐后般涌动而出,似有灵智般在哀嚎咒骂,还伴隨鲜血似洪奔。
这般剧痛连陈玉枢亦难忍受,躯弓若崖畔倒松,十指深深刺入掌心,伤可见骨。
周身青筋高高凸起,又一根根接著炸开!
不多时,陈玉枢动作忽一停,似僵死在原地。
而那些自他身內涌出的黑泥早將他团团裹住,再跟鲜血混杂一处,叫他如若一尊形貌狰狞的血泥偶,惨气森森。
陈珩看见老猴饶有兴致围著陈玉枢绕了几转,嘴里嘖嘖有声。
老猴似想说些什么,但动作也兀得僵住。
好半晌他才渐次回过神来,面上不知为何亦添出了深深一抹喜色。
此时隨那些脓腥的血色污泥一块块剥落,少顷功夫,陈玉枢身形便也显现出来。
眼下在老猴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肤如白瓷、唇色鲜红的俊美男子。
其人眉目、衣袂虽尽为血污,气度却愈清,若月明华屋,画桥碧阴,俄而风动,便满头乌黑飞扬,譬如画人。
“……”
陈玉枢缓缓看向镜中,怔了片刻,然后又將视线移向那枚琅嬛造玉,久未开口。
老猴在原地蹦了两个跟头,心情大好,而他见陈玉枢默然失神,斟酌一回,也开口劝慰道:
“你能得手琅嬛造玉跟梵號万神尊拱幡,想来也是你母的默许,母之爱子,慈如坤德呵!
不过无妨,你虽然取走了造玉,但这举止未必就是彻底断送了你母性命,以那位神王的大伟力,想必应也可吊住你母的一丝神魄,將来之事,应还有转机。”
“……”
陈玉枢闻言深深看向老猴,叫老猴茫然摸摸脑袋,不知自己是说错了哪句话。
而便在他不解时候,陈玉枢忽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放声大笑起来,意態飞扬。
“我原也是在这般宽慰自己,我原以为自己会不舍、踌躇,便是中道折返,老老实实俯首认罪也说不定,在母亲面前,我似也真是这样想的,可在真得了琅嬛造玉,真解了咒以后……”
陈玉枢声音顿了顿,继而喃喃低语:
“我心中唯是欣喜而已,如释重负。”
他冷笑道:
“我並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光风霽月,我之所以修行不輟,內里自始至终,不过是『畏死』一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