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你妈的蛋!」曹文诏又呸了一声,「你的马还冲得动吗?」
那大汉急道:「怎幺冲不动!」
「冲得动也没屁用了,这哪里还有我们一口吃的?」
众人扭头看去,果然见林丹汗的大阵,在那最后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之下,如同被热刀切开的牛油,迅速融化、崩溃。
「上马吧」曹文诏指了指前方,「过阵子要吹号了,这群右翼的蒙古人也不是完全信得过,我们得防着点。要是打垮了野狼,最后却被老鹰给啄了眼就搞笑了。」
然而,众人几乎没人在听见曹文诏在说些什幺。
骑队数百人的目光追随着林丹汗的大纛而动。
那杆代表着察哈尔之主的大纛,一开始还向东移动。
但没过一会儿,明军的洪流便已冲到,那大纛只是挣扎着象征性地晃动了几下,便轰然倒下。
「额的娘啊!」那名方才吵着要继续冲的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五千两!五千两啊!」
他身边的同袍们,也顿时响起了一片捶胸顿足的哀嚎之声。
「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拿了那五千两!」
「你说,那虎酋的头,有没有人拿了?」
旁边一人笑道:「拿了也没用!虎酋的头又没有赏银,废那事干嘛?真要砍下来,说不定回头还要挨马都督的挂落!」
众人正议论间,一声悠长的号响传来。
曹文诏站起身,翻身上了一匹备用的驮马,喝道:「走了!这下真没我们的事了,全军向西列阵!」
「帮都督压一压阵脚,也省得那些西虏过来偷割咱们的首级!」
一名亲兵好奇道:「将军,不是说不以首级记功吗?」
另一名年长的亲兵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笑骂道:「你懂个屁!你把首级送上去,陛下才有面子!陛下有了面子,朝堂上那些文官才不敢瞎叨叨!这叫为君分忧!」
林丹汗伏在马背上,数百名最忠心的摆牙喇骑士紧紧护着他,拼命向东奔逃。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他派出使者,到整个大阵轰然崩塌,到底用了多久?
半个时辰?还是一刻钟?!
他的头脑一片混乱,对这场战役的过程完全无法理解!
整个战场方圆纵深不过十余里。
当明军第一个小阵发起冲锋时,他便已知此战在所难免。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派外藩部队去消耗,而是直接派出了本部的固山精锐去对冲。
结果呢?他妈的,顶在最前面的,全是披着双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具装骑兵一怎幺他妈的是女真那边的打法?
大同边军哪里来这幺多好马和双甲?
只一个照面,他的前锋便溃败了,又被驱赶着冲垮了在原地准备接应的第二阵马队。
当他意识到不对,立刻派出摆牙喇时,前后不过只过去了片刻而已!
然而他妈的!他妈的!
对面那个不知姓名的明将,竟然丝毫道理不讲,直接将三千人的预备队,全部压了上来!
外藩先跑,本部随之披靡,连他最精锐的摆牙喇,冲到一半看到那遮天蔽日的红色浪潮,也纷纷调转马头,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数万人的军队,被死死挤压在阴山以南不到千米宽的谷口开阔地之间,明军蜂拥而至,肆意砍杀都是小事,那自相踩踏造成的伤亡,才真正让他心寒。
林丹汗的心在滴血。
此战之后,他的实力恐怕要倒退回数年之前。
别说统一蒙古,那些刚刚归附的外藩部落,恐怕也要各怀鬼胎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痛苦的。
「虎酋兔憨,哪里走!」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吼得林丹汗忍不住抖了一抖。
沟槽的,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军小将,领着百余骑兵,已经疯狗一样追了他一路了!
「快!去一队人,挡住他!」林丹汗头也不回地挥动马鞭,身边的摆牙喇听令分出几十骑,怒吼着调转马头,朝着那支追兵反冲过去。
「冲散他们!不要管他们!就往林丹汗那里冲!」
大同威远堡守备姜名武双眼通红,拼命鞭打着胯下的战马,手中一杆长枪使得如同蛟龙出海,只几个回合,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摆牙喇骑士刺于马下。
他正欲再追,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军号声。
那是召集各队回归本阵的信号,也意味着,此战的追杀,到此结束。
姜名武的动作一滞,脸上充满了愤愤不平。
他纵马向前,似乎还想继续追逐。
一名年老的亲兵死死按住了他的缰绳,对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两人在马上僵持了片刻,姜名武终于泄了气,愤恨地掉转马头:「走!回阵!」
天启二年的武进士,姜名武又怎会不懂马世龙在战前反复传达的陛下诏令?
战略目标永远高于战术目标。
留着虎墩兔憨一条性命,让他继续成为蒙古右翼诸部的威胁,远比杀了他,更能达成朝廷掌控草原、隔绝后金的深远目的。
然而————
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呢!
先父为他取字「我扬」,不正是期望他能有朝一日,扬名于天下吗?
若是方才自己的马再快一点,若是自己发现林丹汗逃跑方向再早一点————
若是自己「不得已」地俘虏或斩杀了虎墩兔憨,谁又能真的说得了什幺呢?
一战而擒杀「虏中名王」,这可是能上史书青册的泼天大功!
唉————
姜名武在马上又是长长一叹,心中充满了懊悔与不甘。
此时,不过卯时。
紫禁城中的永昌皇帝,刚刚洗漱完毕,准备前往他忠诚的勇卫营校场。
地方的文官们仍在房中高卧,京中的百官却已开始点卯。
江南水乡边,早餐摊铺热气腾腾,画舫中昏睡着宿醉的士子和歌姬。
万里沃野之上,农夫或面对着干涸的田地叹气,或照料着刚刚萌芽的麦苗,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晨起的阳光从蒙古高原上升起,自东向西,照耀在这个年轻小将懊悔的背影上。
年轻的姜名武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无数条的历史长河分支之中,这将是他最好的一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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