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但那张年轻的脸上,却带着一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眼睛,深邃、沉静,又燃烧着火焰。
还有一些些血丝……怕是骤然登位,睡不踏实罢。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孙承宗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七年以前,那位同样少年登基的皇帝。
那个……也曾是将他唤作孙师的少年。
只是两人眉眼相似虽然相似,气质却终究截然不同……
“孙师?”
朱由检见他有些出神,轻声唤道。
孙承宗猛然回过神来,收敛心神,随着朱由检一同走入殿中。
大殿之内,只摆着一个巨大的,显得有些粗陋的沙盘,旁边是两张简单的桌案。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朱由检没有在御座上落座,而是直接走到了沙盘边,拿起了其中一根细长的木棍,递了一根给孙承宗。
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着眼前的老人。
“孙师,国事危急,朕就不与你絮叨客套了,咱们直入正题吧。”
孙承宗心中一凛,知道正戏来了。
朱由检手中的木棍,在沙盘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轻轻一点。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承宗,开口问道:
“今日第一事,还请孙师为朕细讲,天启五年,柳河之役。”
……
一瞬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孙承宗婆娑着手中的木棍,一股巨大的压力陡然而生。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
或问辽东大略,或问钱粮兵马,或问东江、朝鲜之策。
所有问题在他进京之前,他都有所准备。
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皇帝,一开口,问的竟是两年前那场让他黯然去职的惨败。
朱由检内心微微一笑,静静等着孙承宗的表演
不问功,先问过。
是他后世面试的惯用起手式了。
比起询问成功的经验,去复盘一场失败的战役,更能看清一个人的器量、担当和最真实的底色。
也能在第一时间,就拿到心理上的绝对优势。
然而,孙承宗毕竟是孙承宗。
柳河之败,是他近年最为痛悔之事。
归乡两年,他时常对着沙地揣摩、复盘,那场战役的每一个细节,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痛过,悔过,却唯独不惧人问。
孙承宗定了定神,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手中的木棍,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的一座土堆上,看地形这就是耀州堡。
“天启五年八月十四,辽东生员刘伯镪逃归辽左,报称奴酋四王子皇太极,进驻耀州,身边兵不满三百。”
“其言,若我大军渡河,辽民必群起响应,可一战而杀四王子,歼其众以归。”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时任总兵马世龙信之,于当月二十日,遣鲁之甲、李承先,领八百骑兵先行。”
“为防消息走漏,对外诈称‘东哨巡河,接济难民’。”
“同时,调觉皇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前往三岔河口,协助大军渡河,并于事后行水路遮蔽。”
孙承宗的木棍在沙盘上缓缓移动,勾勒出当年那支孤军的进兵路线,语气中,终于还是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
“然,骑兵八百,于二十二日抵达娘娘宫渡口,苦候至二十五日,水师仍然不至。”
“鲁、李二将,唯恐军情泄露,战机稍纵即逝,乃征集渔船七艘,强渡三岔河。”
“然船少兵多,喧哗四昼夜,仍未能尽渡。”
“至此时,兵情已泄,奴酋起大兵击之,已过河之兵将,尽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