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3章 平旦

便掩而叹息:「朝生暮死又何异,云龙泥佛竟悲同!」

很久以前他来华英宫的时候,池里的这群金鲤,曾经组成一个「吉」字。

当时的姜无忧,是想告诉姜望——丘吉是有问题的。

涉及的恰是鲤龙之变,多少年后的宫变风险。

要他警惕那缘分。

明着讲述这件事情,只会惊动姜无量的【慧觉】,迎来之于姜望的更隐秘的缘分……这一次提醒,也是她在漫长过往所做的努力之一。

姜望今天才能想明白。

但就如那时候的姜望只是觉得喜庆,只是赞叹华英宫主的志气。

她在过往年月所做的一切,都未能帮她赢得她想要的结果。

这实在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龙椅之上,两易其主。她的失去之后是失去。

所以对她来说,生死没有区别,云泥都是一回事。

没有任何人能够推开她心里的那扇宫门。

在某个时刻姜望低头看,但见池里的金鲤都浮出水面,翻出肚白……已是死尽了。

就如同姜无忧的凌云气。

他实在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英气勃发的女武神。

当年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内府」的他,也正意气风发。

但是都过去了。

石质围栏上,尚且摆着装鱼饵的玉碗。

姜望的手几次探向玉碗,最终却放下。吹皱池面的风,也吹动了他的青衣。

在这人去殿空的华英宫,只有殷氏仅存的武嬷嬷,目送着这位力斩超脱的绝代强者,萧瑟地离开了这里。

命运之河里有太多挣扎的鱼。

其中绝大部分,穷极一生,都是这千鲤池中翻白的一幕。

……

……

天已经黑了。长夜噬咬良梦,明珠灿光如昼。

恢弘的紫极殿中,新朝的君臣正在议政。

满朝文武,肃穆洪钟。

在京之官,尽赴大朝,入品者无所辞。就连南夏总督苏观瀛、军督师明珵,近海总督叶恨水、军督祁问,也都以远镜之术参与朝事。

这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天,接着篡逆姜无量的大朝来大朝。

纵览《史刀凿海》,绝无此例。

不选日子,不挑吉时,「就在此刻」。

第一次大朝,新君的治政方略、政治倾向,是所有朝臣都需要关心的。

但真正身处其间,观察左右……

除了朝臣满列,多于午朝。这紫极殿里,好像没有什幺别的变化。

那幺激烈的斗争,不得不以生死见路歧……可你方唱罢我登台,夺鼎之后又夺鼎,大家竟然默契地将战斗局限于自己的生死,而尽量不伤害这个国家。

实在克制。

就像姜无量暂停朝事,决定出迎姜青羊的那一刻……时间被裁剪到此刻,姜无华代替姜无量坐了上去。

下午掀翻了姜无量,他受先君遗命,名正言顺地登基,当场就传召大朝。

就用姜无量所备的新朝仪礼,就论姜无量所欲论的新朝政题……就连新君的冠冕,也直接用姜无量的那一套。

其言「更化鼎新,不在于衣。先君丧期,不宜隆礼。」

在文武百官的跪伏里,把紫极殿前堆迭于地的龙袍,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并没有像他所恨言的那样。把姜无量革出皇谱,用其颅骨制酒器。

只是把姜无量的历史评价交给了臧知权。

说了句「术业有专攻,朕非史家,所议前事也闲议。不宜为天下公论,使国史不信。」

甚至于……

言官揣摩上意,奏请将移入帝陵的殷太后重新移出,他也用朱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对百官说,「无谓使寝者重眠。」

先君的前后两任皇后,都与其同穴而眠。

他当然不承认姜无量做过皇帝,在任何情况下都定义为篡位者。

但他承认殷氏曾经是皇后。承认姜无量是先君的长子……只是不贤而黜,不孝而篡。

「国之大事,最忌朝令夕改,上以喜怒更易而民疲。青石虽为篡逆,其事体有用于国者,朕当用之,无害于国者,无须摒弃——不必因人废事,因噎废食。」

新君用这样一段话,为姜无量还没有来得及铺开的新朝政措,奠定了基调。

一切姜无量为新朝所做的准备,都如期而至。

只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换成了姜无华。

新朝所议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君的谥号,这是对先君一生功业的总结,也是新君合法性的政治来源。

篡逆之辈所定的「光武」,新皇并不承认。其言:「先君始肇霸业,非为绍继,『光』不足以显其德,『武』不足以盖其功。」

但古往今来谥号的顶格,不过「文宗武祖」,无非「圣文神武」。在同代已有赫连山海登天为尊,牧国谥其政数为「圣武」的情况下,先君的谥号尤其难定。

再加上礼官都是些自斟自酌的老学究,骨头硬脾气倔的也不少,各抒己见,朝堂上吵着差点打起来。

新君瞧着柔软,做事却雷厉风行,当即挥手,让礼官后议。新朝初定,万事待兴,皇帝尤其的有一种紧迫感。

倒是定下了新朝年号,记为「长乐」——

先前姜无量篡时,未改年号,继以「元凤」,是为了在法理上承继先君。

新君为正朔天子,却是不必如此。

先君的谥号没有定下,有件事情倒是在新君的主持下确定了——

其当奉灵于太庙,万世不祧,与太祖、武帝并列。

且太庙之中,单开一座陪殿,就以「元凤」为名。在礼法意义上,位同「奉天」和「护国」二殿。

奉天殿主要祭祀建立开国之功的功臣,护国殿主要祭祀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

元凤殿不输前二者,乃为酬祭霸业之功!

而在实际的修筑规格里,元凤殿的规格、形制,都要高出奉天护国一线,实乃陪殿第一。

如无意外,晏平、姜梦熊、曹皆等,将来都是要入殿的。是否祀位武安,则要看那位荡魔天君点不点头。

元凤殿的建立,已是事实上对先君的定论。

其于礼制,尊同太祖、武帝,实为大齐历代第一君。这也反过来将先君的谥号,限定在一个范围之内。是新君的不言之言,不议之议。

在对前朝的定论之后,才是对新朝的展望。首先当然是封赏。

以晏平安国有德,加封太傅。

以江汝默护驾有功,加封太保。

加封仍在古老星穹奋战的姜梦熊为太师,以嘉其为人族鏖战,为大齐浴血,乃东国擎天玉柱。

此为新朝三公,尊于天下。

以重玄遵神霄退敌之功、长乐救驾之功、阵斩七贼之绩,爵加一级,封靖国公!此乃长乐朝第一位国公,也是楼兰公之后,齐国久违的公爵。

这位分家的重玄风华,「紫极殿前站岗者」,将重玄家的声势,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昨夜在府中宿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的重玄大爷,还可以再宿醉许多年月。国家一日夜内数易其鼎,他的位置却岿然不动。

等他哪天享受够了这个世界,寿终正寝,也少不得上荫下举,得个荣誉爵位,享荣而眠。

江汝默虽然加上了太保衔,新君并没有以奉逼退的意思,仍举为当国丞相。以示「先君所政,新朝继之。」

先君若是在长乐朝圆满退位,凭这份政纲相继,当能伟力自归。如那永恒禅师,另求他路。

新君又以大齐社稷相请,亲至摧城侯府,「为天下数泣」……终请得李正书出山,为东华阁首席大学士,暨新朝副相。

上一页目录下一页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