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理想是众生极乐。但众生极乐,不必是姜无量的故事。」
阿弥陀佛在灵山之巅探掌:「如果你真的认可众生极乐这条路,真的愿意立地成佛,又真的胜过了我。」
「朕又何妨……为你胁侍?」
三宝如来金身亦探掌。
两尊金身尊佛遥遥对撼,阿弥陀佛的金身上,还攀满了对决剑招的姜望和姜无量。
嗡~!
仿佛地鸣,仿佛钟响。
但见这辉煌无尽的极乐世界,山竟分峦,河竟分流,梵花都各开,光海都逆游。
佛掌相合,佛理相冲,极乐裂土。
无数善信为之悲哭。
倘若东华阁里先君与姜无量裂于国势,也当似此般光景。而那是真切的亿兆齐人,极乐世界暂只是理想的禅境。
姜无量的脸上有悲苦之色。
祂赤足行在坼裂的大地,如同世尊当年行在魔潮的尾声,疮痍的人间。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祂持颂曰:「你即是我,你亦为我。愿尔成佛,乃众生极乐佛。」
金灿灿的佛掌再一次对轰到一起,姜望仰身而跌落。
他毕竟没有真正怀揣众生极乐的理想,无法真正与极乐世界相合。
极乐世界大地弥合,山川相并。
轰隆隆隆!
三宝如来已虚幻。
三宝灵山被推远。
「咳咳咳!!」
阿弥陀佛剧烈地咳嗽起来。
佛眸远眺,光明无穷的极乐世界天边,有一抹悬峙的锋白。
那是仙师许怀璋的剑。
一旦触发,祂即迎来同许怀璋跨越时空的对决。
可即便祂强行扫灭两圣果位,自晦极乐世界三分,露出巨大破绽……这一剑也没有激发。
唯其悬而未决,才是无量智光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万千姜望归一身,将「众生」握回自我,他倒翻在三宝灵山与极乐灵山之间茫茫的空,以剑拄云,止住了退势。
从长相思锋刃上暴射出的茫茫剑丝,一瞬间倒灌其身,终于剔出一个金色的「卍」字佛印……绞之如烟。
他以观世音道果,大势至果位,向阿弥陀佛发起挑战,逼得对方灭杀观世音道果,动摇了他的佛性……
而于此刻,一剑剔之。
当年在青羊镇借苦觉之手送出的礼物,今日还了。
因果线的了断,牵动了姜望身周的云。
使他长发飘飞,拂额如锋。
姜无量为了众生极乐的理想,愿意让出佛祖之位,给予姜望。前提是他也如姜无量一般,以众生极乐为理想。
先君姜述为了齐国永昌,也愿意把江山给姜无量!前提是姜无量放弃众生极乐的理想,把大齐帝国的伟业,作为最切实的梦。
「众生极乐」何尝不是一种政纲相继,「天下大宝」又如何不是一种沉甸甸的理想。
可正如姜无量执拗于自己的路,姜望亦不能行走在姜无量的指划中。
今日之战,不可避免。
亦如昨夜。
佛陀于此望退者,仿佛看到来时路。
「三宝山上名三宝者……」
姜无量的佛眸中,竟有一些宽慰:「苦觉的知识,苦觉的经验,苦觉的智慧?」
姜望擡起头来,擡着焰雨不歇的眼睛,就这样看着祂:「是我,我的师父,还有我的小师兄。」
其实今时今日这一战,已经有很多人提醒过昔日懵懂的少年。
很多人爱他。
不止是师父苦觉放弃大势至菩萨的果位,让他完成自己选择的人生。
他想到更远,想到很久以前烛岁就对他说——
「不见得是善缘。」
而丘吉第一次见面时,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恰是「结个善缘」。
烛岁是长夜里的巡行者,烛岁不言。
所以那其实是天子之言。
紫极殿里的审视,东华阁里的考教……天子又何尝不是对为国浴血的少年,有自己的期待呢?
他期待你成为一个什幺样的人呢?
希望你成为北衙都尉。
希望你做武安侯。
希望你是九卒统帅,执掌斩雨军。
但最后的最后,只是说,你做得很好。
那张不言的青羊天契啊。
希望你遂意此生!
你可以做观音菩萨,但最好是,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如此三宝!」阿弥陀佛喟叹。
「朕要如何建立一个没有遗憾的世界呢?无量佛帝,是否就是终极的力量?」
「姜望,朕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和朕一起,寻找答案。」
姜望只是看着佛。
他眼中的每一朵火焰,都有燃烧的光影。
少年白发,离开沉沦的枫林城。
新安长街,混淆了眼泪的雨。
寂寞林中,碎于心雀的小猫。
枫林旧墟,「我心答他」的凌河。
迷界血战,随他同去的千军万马
长河静止,血雨漫天的苦觉。
譬如朝露,九宫天鸣的叶小花。
还有昨夜,永不会再见的先君……
太多太多,焰雨越落越疾。
这个人的一生,姜无量明明都看到。
他是世间受苦的人啊,你说他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吗?
我渡众生,谁来渡我?
那幺成魔吗?
不。
今日之我,亦被真切爱过。
人生不是非佛即魔。
世上不是只有你给的选择。
雨落之前忽横剑。
半跪在地上的姜望,眼中落着焰雨的姜望……一剑横眸!
长相思冷冽的剑锋,斩断了那场不歇的焰雨,这双巡视过诸天万界,令无数敌人胆寒的眸子……
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剖开!
不朽的金光染上赤红的血。
就连无量智光的阿弥陀佛,一时都有惊容。
但姜望的剑却没有一丝颤抖,他松开了这柄横眸的剑,双手抓住自己的耳朵——那晶莹如玉的观自在耳。
而后一撕!
这双耳朵被他生生撕裂,弃置于下,坠落在灵山之前茫茫的空间。
他站起身来,血淋淋的手,已握住那虚悬的剑,身推此剑,再赴灵山。
再战阿弥陀佛。
「你的眼睛,还给你了。」
「你的耳朵,还给你了。」
他拒绝了观世音菩萨的道果,以最决绝的方法。
他斩断了自身与阿弥陀佛的因缘,没有比这更惨烈的形式——
「从来不相干,今日不相容!」
以见闻之道横绝诸天的荡魔天君,今日自斩见闻,自剔佛性。
而后千万个姜望,再次杀向金身尊佛,再次众生赴剑。
着冕的姜无量,仍以智慧梵剑相迎,但再不能如最初从容,见招拆招。而是切实地以降魔剑术来相抗——来者已脱出佛境,必要以外道视之。
即便是阿弥陀佛这样的慧觉者,也不能再掌控下一刻的姜望!
那在观河台上高悬的仙师一剑,也已遁入时空,将出于未知。
即便是以阿弥陀佛对因果的掌控,也不能再预见。
在这样的时刻,金身尊佛合掌而叹。
祂发现理想的未来,发生了偏转。本该圆满的结局,有了祂不能捕捉的变化。
……
……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