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他无法再等待。
神霄战争开启,朝野上下都绷紧了弦。
朔方伯携大功回国,这段时间又流言四起……他身为青牌,不敢不防微杜渐。
恰好心香第七、画师朱颜,通过隐秘渠道进入临淄,这行踪被他捕捉——手上的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罪证,可若要等到对方有实质性行动,他担心届时已经对齐国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怎么也要等到镇国大元帅回国,抑或天妃镇临淄,才能冷眼看狐禅。
当下临淄实在冒不得险。
情急之下他挎刀入香阁!
其实是为了敲打这些人,故意打草惊蛇,叫她们收心收手。
什么久追的功勋,什么自身的暴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临淄的长治久安。
但走进来才发现,这里的香气美人不止一位。
而且看起来,她们也并不是那么在意临淄的秩序了……
齐国的秩序,本来是他最大的倚仗。是每一个齐人,敢独行郊野,夜游小巷的底气所在。
所以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
还有方才天香第七宋玉燕,所指的“为临淄贺”——
夜空炸开的哪里是烟?
分明一尊真正的阳神!
何时竟有神祇,胆敢显出外像,笼罩临淄?
便是青穹天国那位,也不会如此无礼。
虽然第一时间就被击破,也是这元凤盛世从未有过的事情。
国势不振,乃有邪祟生。
所以果然出事了。
且香阁里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知情。
反倒是他这个北衙青牌,还只能连蒙带猜!
刀就压在画上,颜敬仍不去摘取。只看着漫步而来的琳琅,悠悠道:“谁可疑,我就怀疑谁。谁犯大齐律,我就抓谁。”
他明白他必须要展现足够的底气,让她们以为自己有所恃,才有可能镇得住这些罗刹明月净所教养的美艳凶徒,为齐国那些真正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的人,争取一点时间。
此刻他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走到这里来。但他一时还没有想清楚,这双无形的手,究竟代表着谁。
琳琅笑眼瞧他:“哪怕是这座三分香气楼的真正主人,华英宫的执掌者?”
颜敬并不言语,只是轻轻一扬头,毫无疑问的默认了。
琳琅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我不禁要问——你身后站着谁?有这样的胆子?”
颜敬平静地看着这艳色:“我从小父母双亡,性格也不讨喜,没有遇到名师的运气,靠自己苦学,一步步走进北衙。”
“说背景,确实谈不上。”
他摇了摇头:“但我这样的人,也能得到任用,享受俸禄,成为人们口中的大官……我感觉我的身后,的确站着一些人。”
“在这个‘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学有所用’的元凤盛世,齐国就是我的背景。”
“诸位若是有胆色挑战齐律,不妨来试一试,看看我的背景,够不够硬。”
他甚至伸手取过了朱颜手中的酒壶,笑出了几分轻佻来。
“前番罗刹明月净隐遁了,三分香气楼却没有完全剿灭。壁虎断尾而求生,夜阑儿对罗刹明月净口诛笔伐……你们这些人还活了下来,算是切割得快。”
“这次还能找什么理由呢?还有谁会相信?”
“相信我。虽然荆国是军庭,向有凶名。但在剿灭邪教这方面,我们齐国更有经验。”
“前不见枯荣院乎?”
他说着,仰头自饮!
身在贼巢,强敌环伺,但好像他才是那个掌控局势的人。甚至还有心情试探一句。
朱颜只是静静地看他饮酒。
宋玉燕腰肢乘风,走过来将窗户关上了。
琳琅又笑了起来:“罗刹明月净弃我们而去,我们哪里还会和她有关系?颜捕头多虑了!”
“世间千丝万缕,唯柔情难断。我在此间,也嗅得香气不绝。你们是没有犯事,但罗刹明月净我们齐国不欢迎,亦不得不警惕。”
颜敬也似有三分醉态了,往后一仰:“所以说说吧,你们为何来临淄?或者真要跟我换个地方说?”
“行了。”
宋玉燕在窗前回身:“如果说罗刹明月净是我们永远切割不掉的污点……那这么些年在齐国发展,怎么没听你们北衙说什么?”
“无非是往日有霸国自信,不在乎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又能课以风月重税,丰盈国库。如今风雨飘摇,孤舟难渡,四下漏风,就开始到处找理由。”
“呜呼!”
“当今齐天子是何等英雄,辉煌一生!”
她慢慢地俯下身来,注视着颜敬:“谁料想如日中天的那一刻,也是日落西山的开始——起时何缓,坠时何急也。盛世淬炼于血火之中,而结祸果于一时!”
是什么让这些人突然下定决心?
颜敬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而又被那“祸果”二字惊得悚然。
却见得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画师朱颜,此时亦伸手为引:“请君看取画中人。”
他下意识地看向摊开在酒桌上的那幅未完画作——
这时才发现,画里的那个美人,已经接近完成。
用一支墨笔,竟然画出了大片大片的色彩。在他腰刀止笔后,色彩却在自发蔓延。
浓郁的色彩,勾勒出妙曼身形。
颜敬心中警铃大作——罗刹明月净!
他终于意识到,这些香气美人来到这里,并不为别的事。她们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隐秘通道,开启门户,好让罗刹明月净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骤至临淄!
无论是因为什么,与谁合谋,眼下都是临淄不可承受之重。
颜敬伸手去拿刀。
那柄大匠所造、陪伴自身多年、且带着官运国势的青牌快刀,竟为色彩所锈蚀,陷于画中无踪!
他顺势以掌为刀,想要切碎这画作。
香阁里的几位香气美人,却都不阻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只飞虫在蛛网中无用的挣扎。
而后画中的女人动了!
那色彩流动的纤纤之手,只是轻轻一握,坐在桌边的颜敬,便已被掐住脖颈,举在了空中!
他掌下的刀光,碎成画上的几点飞雪。
此刻这画作,是数点飞雪一行人。
大块大块色彩堆迭的人物画像,和画纸上大片的空。
画中的女人轻轻抬起脚步,酒桌之上扭曲了时空。
眼看这凶名撼世的女人,便要从画中走出,来到这位于临淄繁华街区的风月圣地。
刺啦~
画纸忽裂。
整张未完成的画作,从中断为两截。
一杆张炽着神焰的巨大画戟,已经取代了那柄被锈蚀的青牌快刀,正正地压在画卷上。
时空一时定。
罗刹明月净的降临……被打断了!
吱呀~
香阁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一只皱皮深深的手,将珠帘掀起。
走进来的,是一个外表瞧来十分普通、此刻气血却凝成实质、织成了武服的老妪。
华英宫武嬷嬷!
相传华英宫主的一身武学,泰半都是从她身上学来,这才打下了道武合流的坚实基础。
她手掀珠帘,也似掀起了香阁中一直存在的某种压抑感。
已经得到解救、摔倒在地上的颜敬,一时瞳孔微缩,有些分不清状况——华英宫跟三分香气楼,不是一边?
那老妪却只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