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汀兰也并没有完全消失,它悬停在晏抚眼前,是一颗小小的……白色的种子。
【白骨之种】。
这可不是当初在枫林城出现过的低级货色,而是白骨离开幽冥都不舍得抛弃的珍藏。
在他决心作为鲍玄镜生存,完全丢弃过往,也不再使用白骨手段后……仍然得以保留的这一颗,它已与温汀兰完美共生,再也无分彼此。
鲍玄镜没有剥掉它,不是因为温汀兰这颗棋子的重要性,而是考虑到温汀兰一旦出事,以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必然导致他的人生出现重大漏洞。
相反若是从此对温汀兰不予理会,将这颗棋子完全搁置,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时候的鲍玄镜……不曾想到今天。
种子里响起幽幽的哭声:“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相爱不止千日,夫君,你怎能如此残忍?”
晏抚的指间翻起一枚铜扣,按下来就是铜钟,将这颗白骨之种,正正地扣在钟内。
骨种撞钟,叮叮咚咚。
一张隔元锁神的阵盘,作为绝顶法器【极岳钟】的底座。一套散魂惑心的阵旗,围绕在铜钟周边。
晏抚拍出一张又一张的担山符篆,全都贴在铜钟上。
符篆或名“太嶷”,或名“剑锋”,或名“永世圣冬”……虽只借名取力于山岳万一,却也是千钧万钧。
“你曾经有过几次不对劲,但只有那几次。”
“我不愿怀疑我的枕边人。”
晏抚说着,又摇头:“不止是不愿——我不敢。”
“对于我已经决定要相守一生的人,我不敢去设想那种最坏的可能。齐国名门给了我安全的假象。我的胆怯蒙蔽了我的认知,我的软弱让我不够清醒。”
“但是今天,你想利用我,来影响我爷爷的决定,以此改写整个齐国的局势——这绝不是温汀兰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脸上的泪痕已经被【甲子光谱】抹去,现在只有平静的恨:“是你吧,白骨邪神,或者说……鲍玄镜?”
温汀兰过往的几次不对劲,都跟苗玉枝有关。再联系到鲍玄镜从神霄战场撤下来的原因,晏抚不可能猜不到是谁在幕后主导。
种子终于停下那无用的哭声。
“严格来说,我真是温汀兰。”
“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呢……”
“你可以理解成我入魔了,而白骨大人是我的魔祖。”
声音在铜钟里打转:“既然不敢怀疑,为什么又要打破这一切?晏抚,我们本可以如从前一般,平静的生活不会改变。我可以继续爱你,一直爱你。”
“我的妻子是温汀兰。你这幽冥世界的野魂,算是什么东西,也知道爱吗?”晏抚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一边张贴符篆、加注封印,一边捏碎了随身玉佩,传讯于贝郡。
“但是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陪着你啊~”白骨之种在铜钟里笑:“前月下的是我,洞房烛的是我,生儿育女的也是我。”
“你如何能说,你的妻子,是另一个人?”
下一刻温汀兰就举钟而出,显化人形,欺近晏抚。摊开玉手,掌心正是晏抚捏碎了的那枚玉佩。
器物终究不敌神通!
她笑着问:“想清楚要怎么跟爷爷说了吗?”
在她眼前跳起的,是一枚怪模怪样的折纸护身符……像一匹长了角的青色的马。
青羊天契!
晏抚翻指将其弹出,天地也随之颠倒。
明明东海无波澜,却有潮声起。
温汀兰的美眸之中终于出现惮色,她猛地一握掌,掀开早就准备好的手段——
凭空长出一朵白骨之,张开利齿交错的巨口,顷将这青羊吞住!
天道力量也断流,截在空中,凝成琥珀般。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妻相伴这么多年,她非常明白晏抚的底牌是什么。
“夫君……”
“这不是万能的东西。就像你那个朋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温汀兰笑道:“这张天契很强,但你现在还有些弱呢。”
以神临之修为,来做静海郡的郡守,晏抚甚至可以说“屈就”。
但在白骨的视界里,这般力量层次,的确算不得高。
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这张脸,晏抚并没有太多波澜,他只是疲惫地往后一靠:“那就等你真正的对手过来吧。”
温汀兰猛然转头!
看到汹涌的天道力量,在卧房里显化实质,化为咆哮的蔚蓝色神龙,绕熟睡的两个孩子数周,将他们护在其中。
最后凝固下来,恰似一根顶梁柱,压垮了床榻,立在房屋中。
却是【定海镇】。
白骨之里吞住的青羊折纸,点点消逝。
原来从一开始就天海分流。
晏青泽和晏朱婴是【定海镇】里被封印的人,也是在最后关头被晏抚保护起来的人。
若要解开这封印,就要冲击那位荡魔天君的天道权柄……如同邀战其人。
在决定动手的那一刻,晏抚就预见到自己大概率不能胜利。
因为对方已经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而他今夜才真正怀疑自己的枕边人。
但他还是要撕破脸。
他的态度在其中。
温汀兰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步,她想的是怎么阻隔天海,怎么阻止那位荡魔天君的降临……
这位夫君修行天赋不算绝顶,比不得重玄风华那样的人,但物件倒是很会用。一张青羊天契,耍出了来。
她温柔地掐住晏抚的脖子,将其从椅子上举起数寸:“但是我亲爱的夫君——你怎么不保护自己呢?”
晏抚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以此为无声的邀请。
邀请她更用力一些,拧断这脖子!
温汀兰却忽然一笑,松开手让他重新跌回座椅:“你保护咱们的孩子,说明你还是在乎我的。干嘛跟人家嘴硬?”
晏抚分明是想以死给身在贝郡的晏平传信,她岂会看不出来?
她不会让晏抚如愿。
而且青石宫里那位,也不允许晏抚出事。
她又拈起那枚【极岳钟】,放在眼前摇了摇,有些可惜:“法器是好法器,可惜不至洞天层次……终不能称宝具。器物如人也,亦有天地隔。”
然后一只手往下按,将里屋的【定海镇】压成一拳大小,取来放到桌上。
随手将【极岳钟】罩在上面,就像晏抚之前所做的那样。
然后她才拿起从晏抚那里夺来的玉佩,嘴里发出和晏抚一般的声音——
“今夜青气冲紫,岳丈押注青石宫,我亦下定决心,落子新朝。欲效祖父,为新君宰辅,匡六合之业。则贝郡之贵,何止万年。”
她收住这玉佩,随手放在桌上,又顺势铺开一张信纸,从容不迫,提笔便书——
“今夜青气冲紫,夫家已经押注青石宫。嫁夫从夫,女儿不能别路,唯请父亲三思。”
信纸化为飞鹤,推窗而出,绕屋一匝,便消失在夜空。
“此等大事,除非亲眼看到我,不然我爷爷不可能相信。”
晏抚已经被锁在椅子上不得动弹,仍然平静地开口:“至于我的岳丈大人……他只会比我更懂温汀兰。你的信用字虽少,却错在根本。他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被纸鹤推开的窗子,被风推着来回,发出“吱呀”的声音。
温汀兰正在以静海郡守的名义,给郡府下面写信。迅速安定地方局势,响应中央,完成权力的平稳过渡,也是她的任务之一。
闻声便回头,风情万种地对晏抚投去一瞥:“夫君,你是一个聪明人,但世上不止有聪明。我在人间学到最重要的一个词,叫‘感情’。”
“爷爷很爱你。我的父亲也很爱我。”
她温柔地笑:“这就够了。”
晏平也好,温延玉也好,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拿捏了晏抚这么一颗重要的棋子,却不意味着就能轻易摆布他们。
但青石宫也并不需要他们真的站队……
犹豫就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