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这藏在太虚幻境里的孽虚灵。
透明大手的手背上,走出来一只青色的天羊。
后蹄刨了两刨,便如离弦之箭。
天羊抵角,撞在孽镣之上,发出哗哗的响。
透明的天火将孽镣一节节烧融,也烧掉了最早在辅弼楼中,那一双静惘看天的眼睛。
曾经对星空的好奇和探索,在此刻方为终篇。
……
哗哗哗!
海上涛声轻。
田常独自坐在霸角岛的静室里,膝上横着潮信刀。
此刀与海潮相应,回荡天地之真。能帮助他更好体悟大海的变化,感受水行的真理。
不知为何,他越来越习惯“真理”这个词语。
如今神霄大征,诸国备战。
他这个霸角岛的执掌者,大泽田氏高层,却因为那位仙魔君,只能留在海岛修行。还得定期去近海总督面前露个脸,免得朝廷另生猜忌。
但他倒是并不焦躁。
常年在田安平身前如履薄冰,生死悬命,他锻炼出万事从容的心性。
只要好好修炼,强大自身,总有一天,机会会找上门来。
在某个时候。
笃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响。
他正欲收刀。
可膝上潮信也恰在此刻刀光一闪。
熟悉的田公子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
“去岛内秘库,下九层冰室,开玄武阵界,其中有冰棺一副,予我启开……我将归来。”
田常悚然一惊。
他震惊的不仅是田安平说要归来,更震惊于对方发声在潮信刀!
当初为争机缘,杀死田氏长老,暗夺这柄潮信刀……
田安平早就知道!
甚至已经在潮信刀里做了手脚。
这么多年,这颗脑袋始终都悬在刀尖上,他却浑然不觉。还自以为是的上蹿下跳。
思之汗涔涔。
“是!公子!”田常毫不犹豫地起身,不敢表现出半点忐忑:“我马上去办!”
他取出秘库钥匙,急匆匆地往外走,把田安平的命令当圣旨来办。
脚步促急,却在行至房门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抛刀!
一把将潮信刀贯进地面,翻手就按出一方玉印,镇在刀柄——
荡魔天君所传【封魔印】!
田安平恐怖归恐怖,但既然已经堕魔,须就管不到现世来。
现在口口声声说要归来,证明神霄战场胜负已分,至少他仙魔君是输了!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田常未见得敢对濒死的田安平动手,却不至于怕一柄附其意志的刀!
电光火石一瞬间。
却只听“刷”的一声响——
刀光闪过,田常的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
他的动作已经很果决,可是田安平更快一筹。
蔚蓝色的刀光在刀身凝聚,逐渐显出一条龙形虚影。
龙形之中,有一个虚实幻变、不断闪烁的田安平,正身拖孽镣,步履蹒跚。
什么玄武阵界,什么冰棺,自然并不存在。
他就算真在霸角岛留下什么隐秘的手段,也必然不能被大泽田氏保留。曾于现世的伏笔,在他堕魔之后,定被一扫而空。
他真正的万不得已的归来计划,从始至终都落在他堕魔之前亲自培养的田常身上。
田常乃田氏正宗,身怀夜鹏血脉。这么多年执掌霸角岛,分享大泽气运。
能够帮他完成“夜鹏吞龙”这一步。
他将在田常身上归来,当然不可能再回到曾经的巅峰,但复刻田氏先祖忠勇伯田文僖的实力,将《夜鹏吞龙功》推到巅峰,却是不难。
至于以后……前方有真理无穷。只要活着,路总归可以往前走。
无非又从头。
然而就在这龙形虚影即将扑到田常头颅上的时候,龙形虚影中蹒跚的田安平,蓦然扭头——
不知何时门已开了。
门外的人站在光里,很有些刺眼。
田安平抬手遮了遮光,看到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有些木讷呆板的中年男人。
他想起来,这人的名字叫“田和”。
同他之间隔了许多层级,理论上都没有见他的资格。只是好歹姓“田”,他才略知其名。
田和似乎对田常的尸体并不意外,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也并不进来。却谦卑地躬身低头:“安平公子,问候您午安。”
“武安?”田安平眯了眯眼睛。
田和没有抬头,只有一声轻笑。双手却往前递,非常恭敬的……送出了他的礼物——
这是一张……丑陋的折纸青羊。
仿佛太虚星河里的情景复刻。
青色的天羊抵角,撞在蔚蓝色的龙形虚影上,轻易撕碎了刀光,也撞碎了田安平。
田安平飞碎的残灵在空中静惘。
田常孤零零的脑袋就在正下方,他却不能再飞进去。
夜鹏吞龙是一场梦。
千般真,万般求,什么样的准备都是空。
他似乎看到了命运无数次的重演。
他在命运之河顺流而下,每一次试图跃岸的挣扎,都被青色的天羊撞落。
这仍然是姜望斩断他命途的剑,他从来没有逃出那三尺剑围。
可是他竟然未有惊觉,此剑是何时斩出。
杀人是一件彻底的事,原来被杀也是。
“姜望”是一道未解的题!
他莫名想到那个玉带缠额的英武将军,想到那句他不以为然的遗言——
“李龙川今日之死,是你他日之劫。我的朋友,会杀了你。”
这句誓语,犹言在耳,竟成命运之谶。
这份心情,山高水远,果然上穷碧落下黄泉。
嗬……嗬……
他的喘息艰难,意识也模糊。
模糊中他又想到了姜望的那个问题——
“说起来……你恐惧吗?”
我……恐惧吗?
田安平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不再看天。
“其实我一直生活在恐惧里。”
“恐惧来源于未知。”
“恐惧让我不顾一切地往前。”
“田和,遇到姜望,告诉他——现在我不恐惧了。”
田和在门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屋里的这缕残灵彻底消散,等到青羊天契也散入天河。
他才慢慢地走进房间里来,跪在地上,按出姜望所传的封魔印,一点一点,印遍房间里的每一寸。
他的动作非常细致,像是一个清洁房间的非常用心的仆人。
“仆人”,也是他长久以来,在田常面前自居的身份。
铛!铛!铛!
岛外传来钟声,不知为谁而鸣。
田和听来,却是最恰当的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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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用过“钟鸣鼎食”的标题,当然跟这章的表达完全不同。
本来不欲用重复标题,但思前想后,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的确钟鸣,的确鼎食。
下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