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载天君。
姜望左手握住【上古诛魔盟约】,右手提着长相思,缓缓飞出坑洞。
身上的荡魔天君袍的确褴褛,道躯深深浅浅的伤口瞧来也的确可怖。
但他平静的视线扫过这大殿,就连帝魔宫本身都似乎感受到他的危险!宫墙上那些森怖的壁画,一幅一幅地黯去。
一盏盏青铜宫灯渐次熄灭,万古永燃的魔焰,好像突然就不懂得怎么燃烧。
“去告诉仙魔君,我来了。”
姜望随口说道:“我给他时间去准备或逃跑。”
“诸天万界,宇宙无极。古往今来,多有时隙。我也想看看……何处能保他性命。”
因为至尊魔功的支持,在魔界经营足岁的魔君,常常能在魔界展现等同于幽冥超脱的战力,这也是魔界被列为诸天禁地的重要原因。
但人族向来都刻意压制魔君的数量,如今血魔被余北斗封印,圣魔被左丘吾封印,都在短时间内无法归来。
细数起来,在当下能凭借至尊魔功,在魔界展现超脱力量的,最多只有三尊。
分别是帝魔君,神魔君,幻魔君。
其中幻魔君很早以前就被涂扈剥面,方才在混沌世界斩面也很轻松,对于他是否还能在魔界展现超脱力量,姜望持怀疑态度。
而帝魔君已经被他亲手斩杀。
神魔君纵使能归来魔界,推动【先天诛绝神魔功】,他有仙师许怀璋留下的那一剑,也有脱身把握。
说什么魔界之内无上者……神魔君若敢追出魔界,无非是排队随帝魔君去。
剩下的仙魔君田安平,龙魔君敖馗,恨魔君楼约,全是“新生代”魔君。积累肯定不够,哪怕身在魔界,最多被推到绝巅极限,问圣近道的层次。
纵三君齐来,又有何惧?
退一步说,此次神霄大战,帝魔君都亲自出手,田安平都被逼上战场,其他魔君真能在魔界坐看成败?
平时最是危险的魔界,在神霄战争开启的当下,或许是最空虚的时刻。
星穹隔绝,诸方情报不通。
姜望未能把握整个战场的形势,但战争的迷雾对双方来说都是同样的,这对他来说反倒有利——
迷雾之中的战斗,往往是狭路相逢。
而今日纵览诸天,已无如此勇。
那尊真魔如蒙大赦,一头磕在地上,磕散了许多魔气,转身化流光经天,自去仙魔宫了。
姜望则踏虚登高,行于帝魔宫上空,俯视这巍峨的宫殿群落。
帝魔宫自是不凡,在如此高层次的战斗结束后,宫殿的主体建筑仍未垮塌,几乎已经靠近“不朽”。
但它变得很“矮”。
丝毫不像平时那样,展现森怖与威严。
它像一条狗,匍匐在荡魔天君的靴子下。
自魔族入主万界荒墓以来,形形色色的魔君换了许多位,八大魔宫却始终屹立。
当初是不朽魔宫的八座主殿,后来分散到魔界不同的地域,并各以核心,构筑了不同的宫殿群落。
此刻这帝魔宫是空巢一座。
万魔来朝似已是非常久远的故事。
远来的客人独据此间。
姜望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细致地审视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一座失主的魔宫,审视其横跨了数个大时代的历史。
自他平静的眸光中,飞出一尊尊见闻仙人,各自仗剑去也。
他的脚步如此轻松,帝魔宫却因为他的审视,陷入永恒般死寂。
以建筑风格而论,帝魔宫并不像龙魔宫那样粗犷,反而雕梁画栋,飞檐翘角。
华表高耸,楼台宏怪。
种种奇观,极尽巧思。
它不是那种恫吓般的威势,而是一种华贵和壮美。
由其壮丽,见其威严。
若摒弃宫殿外的地域环境,说它是现世人族的霸国宫殿,也没什么不妥。
当然帝魔宫所在的地域,已经是魔界之中最优越的位置。
此地的恶味不是那么浓烈,甚至四周沙土之中,还有一些怪模怪样的棘植存在——
在诸天的墓地里,最珍贵的仍然是生命。
无所不在的朽意,是万界荒墓里的生机。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簪结云鬓,步摇清荷,慢慢走近魔宫来。
在魔宫之外的衰景中,她的丰艳红唇是唯一亮色。在威严冷酷的魔殿群落,她的飘扬青丝是仅有温柔。
她有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眸色血红,涌动着凶暴杀意。
此时却低垂其眸,掩如琥珀。天鹅般骄傲脖颈,柔顺地往下贴服:“主人。”
当初七恨说会放任这尊血傀真魔以自由,算是对于姜望的诚意。
但从那以后,姜望再也没有联系过血傀真魔。
因为他并不相信七恨的任何一句话。
今日真身入界,诸天无拘,宋婉溪顿即循迹而来。
以真身相会来算,他们上一次碰面,还是在上古魔窟。再往前数,则要追溯到那局生死劫……
庄承乾炼妻成魔,不择手段地提升修为,攫取力量。这血傀真魔却阴差阳错,几次救姜望于水火。
今再会也,颇生感怀!
“昔为宫人,后为怨侣,行别清江,忘乎荒墓。摒弃人傀之别,勿念妖魔之分。宋前辈,来看看这座帝魔宫——你看到了什么?”
姜望握轴提剑,静伫在魔宫上空,玉色的诛魔之光,是脚下茫茫一片白金色的起点。他身上的生机之浓烈,在这残酷衰死世界显得极其突兀。
偏偏魔界天海在他头顶翻滚,叫他更似魔上之魔。
血傀真魔这才抬头,敬受其命。独自走进帝魔宫,认真寻找帝魔君赫连弘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姜望对她的称呼,并不影响她的自视。
她服从傀主的一切命令,并视之为高于生命的本能。
赫连弘替为魔君已逾三千年,帝魔宫中到处都是他的烙印。
“这……”
宋婉溪当然对宫殿并不陌生。
当年她即是庄国皇宫的女主人。
固然庄宫质朴,魔宫华贵,却不乏共通之处。廊腰缦回都有一以贯之的风景,烛台屏风都是权力的宣示。
她看到一位君王在深宫的无奈叹息,一位雄主不肯示人的脆弱。她看到无数个夜晚忧虑的徘徊,看到进退两难的“不得不选”。
她看到了寝宫墙壁上带血的抓痕!
她看到帝魔君作为魔界帝王的野心,也看到名为“赫连弘”的那个存在,三千多年来不曾停歇的抗争。
身为魔者,不甘为魔。身为魔君,不甘奉身魔祖。
赫连弘的一生,从人到魔,都在挣扎中度过。
她有些惊讶:“帝魔君想成为真正的诸天魔帝,跃然超脱,君临万界,统御群魔,将魔祖都纳在麾下?”
真是野心勃勃!
庄承乾当年在诸强俯视的西境腹地横空出世,欺神诈鬼建立两百年王业,也曾势吞龙虎,说自己一定会建立霸国,重建人族秩序,托举水族未来。
那时候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相信迈向不可能的过程,就是英雄之旅。
而赫连弘不愧是霸国历史上数得着的明君,在人求六合天子,在魔图诸天魔帝!
可是今天,她不再为遥远的理想激动。
宋婉溪又摇了摇头:“这绝无可能实现。”
她虽然只是一尊傀儡,却也明白“魔”这个字,对于所有入魔者的制约。
她在巍峨的宫墙上,检阅那一代代帝魔君的征伐壁画。同时也发现了赫连弘藏在那些征伐图景里的无上魔功——
《诸天魔帝尊赦录》。
严格来说,这是一部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魔功。因为赫连弘自己也并没有练成。
别说“诸天魔帝”了,他在魔界都不是至高存在。长期以来都号称最强魔君,但从来没有真正把其他魔君都压服,真正高上一层去。
到了今天,超脱永证的七恨,已经堵死了他的前路。
挥军出征神霄,乃至亲伐姜望,不过是他的最后一次挣扎——若是统御魔族,赢得了这一次的神霄战争,大涨魔族气运,或有机会助推一步,叫他成就真正的诸天帝位。
但这些都随着那超脱坠势的一剑而终结。
“帝魔君为自己准备了两条路,一条是你所看到《诸天魔帝尊赦录》。还有一条路,是凭借永恒魔功的不朽性,向上追溯历史,完成对所有时空片段里的帝魔君的替换,集诸代魔帝为一身,以抵达最终战胜魔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