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卷面上,绘着一幅祥和图景。
说“祥和”,其实很反直觉。
因为画卷之中,恶鬼遍地,魍魉横行。
暗沉沉黑色大地,血液在地裂中流淌。
深青色的鬼面,如飞絮在空中飘舞。
一条条书写着罪状的案件卷宗,横七竖八的堆在地上,再加上那些血点……恰似枯枝败叶满地泥。
唯是有一个干干净净的清秀和尚,独坐在无穷恶鬼的正中央。竟然让整个画卷平静下来,给人以鸟语香的宁静美好。
虽有血舌垂落,幽魂绕飞,无头的鬼物在地上打滚儿……竟无端的生出谐趣来。
他当然便是大楚国师梵师觉。
从赏画者的高上视角来观察,奔流血液的地裂,在无尽罪土形成了一个血色“卍”字符。
和尚就坐在这个具备神秘意义的字符正中央。
莲台十二品,其色为白。
当他抬起清澈的眼睛,整幅画卷便活了过来——你明白这不只是一幅画,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你觉得骄命的目的是什么?”皇帝问。
梵师觉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
“国师觉得应江鸿那边……我们要不要管?”
梵师觉只道:“他很厉害。”
宋旻听不懂皇帝与国师之间的对话,只觉得言简意赅,又颇得禅意,果然高深莫测,智慧渊深,真非俗夫可及。难怪能当国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你已经拿定主意了吗?”
和尚将一颗蹭过来的骷髅脑袋轻轻推开,又将一条不知是哪个鬼遗落的断舌解下……认真地说:“我没有主意。”
“是了。”皇帝点点头:“这对你来说从来不是选择。”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天空,脸上有难过的表情——关于天空的部分,并不体现在这幅画卷里。
而后这幅长轴慢慢地卷起。
皇帝坐在那里,静了一会儿,然后道:“传个口谕给顾蚩,叫他唤醒地宫宝室的那位‘无期者’。”
宋旻蓦地抬头,目有惊色。
皇帝只道:“大争之世,剧变在即,没人可以不冒险。”
……
……
“左嚣!”
幻魔君安坐大帐,从容看五军绞杀。厮杀声听久了,也有别样的乐理。犬牙交错的兵势,不时崩碎为几具跌落的尸体。
偶尔炸成形状漂亮的血,算是惊喜。
“久闻那位所谓的‘荡魔天君’,视你为亲,奉为尊长,几入你左氏家门!”
他悠悠抱臂,笑问:“你可知他今在何处?”
因为古老星穹的隔绝,再加上战争环境下的信道截断,诸方情报难以共通。
左嚣虽然身在战场,所得情报并不如章华台完整。
章华台立足现世,俯瞰诸天,反而能够着眼全局,从不同方向获得情报补充,然后支援神霄战场。
他们这些杀在阵中的人,所知的暂都只有局部信息。
不过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当然不会被几句话动摇,只淡声道:“他有他的战场,我亦如是。你若想聊他,不如去跟他聊——且看你能不能活。”
楚虽两师,遇敌不怯,正面合阵,对杀异族三军,未见下风。
两支计以十万众的军队,在左嚣的指挥下轻灵自在,忽然聚散,形如流水,实在是有一种美感。
真论战阵指挥,也只有蜈椿寿能够跟得上他,与他斗得有来有回。
幻魔君是仗着魔军的不知死,等闲几块肥肉,楚军吃下就吃下了……时不时硌一下楚军的牙。
当惯了老祖的狮安玄,则动辄亲自下场,以弥补他频繁为左嚣调度所露出的破绽。
要说引兵作战,他最看重的血裔,那位天海王狮善闻,才是天生的将领……可惜没有等到证明自己的这一天。
尤叫他对人族咬恨。
“何劳我也!”相较于淮国公的皮笑肉不笑,幻魔君的笑容显然更真诚一些:“太行大祖虎伯卿,诸魔第一帝魔君,已经前去围杀他。并以黑莲寺方丈渡世弥因所备的缘分念珠,将其引渡至某处混沌世界。”
他对这般阵容显然有十足信心:“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给你。”
这般阵容,绝对是诸天第一档,无论放到哪里,都是惊闻。无论对付谁,目标都难言安全。
左嚣岿然不动,声无波澜:“当世魁于绝巅者,再割两颅的消息么?”
“是啊是啊。”幻魔君笑着抚掌:“淮国公不妨暂歇攻势,厚筑阵围。停下来再等等,等他击破两位大圣,前来援救于你。”
左嚣立旗于阵中,只笑了笑:“好啊。”
大楚二师并如铁壁,任敌军如潮推来,顾自巍然如岳。
他半点不见急迫,引兵布阵如蛛网密结,极其耐心地等待机会。
伤亡始终维系着一定的频率,给予双方痛楚,但并不深刻。
正面战场从来不会带来最大的伤亡数字。
“幻魔君最为急迫地想要建立优势,虽然他看起来对铁面魔军的指挥不太上心,还在战场上故作闲适,但魔军不断向核心战区靠拢,分明寻求决战——可能是他以假面参与的其它战场,发生了巨大的形势变化。不要给他机会,他会把战争推到惨烈的局面。”
“蜈椿寿的战略最为稳健,虽然蜈岭军打得最凶。其军进退有序,尺度最是清晰……不可强撄其锋。”
“或许是因为血裔狮善闻、狮善鸣接连被杀,这些年种族战场,狮族也损失惨重,狮安玄颇爱其族,不舍见死。”
“兵法有言,‘爱民可烦’。其掌兵而慈,必以此死。”
淮国公的战场判断,通过战旗,传递到所有将领的耳边。
这亦是决胜的旗令。
“今为真也!”
诸葛祚披袍而起,踏祭星台横飞在天:“始知死生足艰,往事不谏。生性顽劣,而能远途万年。所赖亲故,终为故时。”
“呜呼!而今忆之不见之。”
“乃镌星辉,以期时空飞转,垂髫而老,能为他见!”
这是一篇临时书就的祭文。
所谓“巫”者,祭天祭祖,也祭星辰。
死有其意,祭有其力,国之大事在祀戎。
见其身周,顿开八座星碑石门,或古拙或华丽,或高阔或狭窄,门上各有清晰道文,一字曰之“生、死、杜、惊……”
既是墓碑,也是星门。
大军发于现世,动于神霄。
星穹隔绝前所积累的海量星力,以其为火山之眼,向四面八方喷发!
轰轰轰!其声连绵。
虚空之中有风洞,名为“暗宇”,是楚国天工府专为宇宙战争所设计的人造天体。能够完美地嵌合在宇宙之中,隐藏其中的力量波动。
每一个“暗宇风洞”,都可以视为一座极具隐匿性的宇宙军堡。可以用来储备战争物资,在必要的时候,也能短时间地驻扎军队。
当然它的造价十分高昂,即便是倾国战争,也不足以铺满战场。
随着诸葛祚的全力牵引,星力汪洋便如蓄水开闸,一旦爆发为洪涌。
一座座隐于虚空的祭星台,如同誓决生死的战舰般,驶出“暗宇风洞”,再不掩饰它们的光芒。
此刻星光之璨,显耀神霄,彷似是古老星穹的超凡星辰,逃脱了乞活如是钵,降临此方世界!
中央天境星光黯,而又有星辰明。
工序复杂的【祭星台】,国库储备总计也才七座,此次出征已经全部带上。
如今大战才起,已碎其一。
但因为祭星台的特殊原理,“星死光犹在”……毁灭在地圣阳洲的那座祭星台,仍然是以最后的星光,给出了反应。
从中央天境到凡阙天境,以此为驿,暂且信息贯通。
要用什么来回应离开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