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茫茫宇宙的雷云,如秋日凋,一朵朵飘进他裁量人间的斗中。
季祚这时候已经完全抬起手来。
青中带紫的雷光,这时还掺着血色。
一位天师的损失,即便是蓬莱岛,也承受不起。
口中说要去星穹“看一看”,也是要尽快解决这场星穹战争。放开古老星穹,宋淮那边才有逃生的可能。
不然茫茫宇宙,争杀一隙,根本救援都来不及。
他的五指全部放开,就这样往上按,隔着空间意义上无限的距离,抵达了那铜色的永恒之高墙。
以手按钵——
然后是“嘭嘭嘭嘭嘭……”
“铛!铛!铛……铛!铛!”
连绵不绝的轰响,以及似乎要持续到天荒地老的铜钵之哀鸣。
他不去星穹与谁再争,不具体针对哪一个,而是面向整个古老星穹……他要轰破这【乞活如是钵】!
所谓“超脱之器”,所谓“龙佛手笔”。
他只问……能扛多少次雷击?
……
……
在古老星穹更高处,有一方“无上世界”。
这位置其实也不存在。
只是有人需要它存在。
它便出现了。
云海,矮桌,两张蒲团。
一位五官温润、青年模样的道者,在其中一张蒲团上静坐。
祂的面前悬着一张八卦图,八卦部分有密密麻麻的星光点点,每一点星光都玄奥非常,代表一个生灵活跃的世界。忽然隐去,便是寂灭的星辰,
其中阴阳鱼的部分,却是一面圆镜。
镜中有一位顶天立地、肤为铜色的巨灵,还有一尊气焰滔天、冕服披身的魔君。
但此二者,都压不下那眸显金阳雪月的天君。
在时空碎片都咆哮成奔流、交战余波碾碎一切规则的两方合围里,其一人一剑,却越斗越勇。
左眸为金,右眸为白,愈见愈亮,如日月并升!
道者抬起手来,五指虚握着一转,这镜面便隐去,复归为一对阴阳鱼。
祂抬手再转,镜中却有一对铺天盖地的鹏翅,羽上世界万灵生,而一道干干净净的剑光,在羽隙之中窜游,快到镜面都慢一瞬。
道者手上再转,阴阳鱼又变画面,只看到一柄厚脊开天的刀,一只托起三十三重天的拳……画面定格了。
祂停下多看了一眼,然后再转阴阳鱼。
此世高上,此尊悠然,祂以肘支膝,掌托下颔,另一只手悠然地转着阴阳鱼,赏看一处处风景。
有的地方因果不染,有的位置与世隔绝,有的闭世封窗、锁死了一切……一切限制都不是限制。
祂想看哪儿看哪儿。
但什么都不干涉。
祂面前的矮桌空荡荡,上面只放置着一只铜钵。
这是一只口阔肚大的钵,钵口幽黑一片,细窥内里,却又瑰奇梦幻,星子浮沉。
时不时还有火炸开,偶然又风雷雨电。
有时结霜,有时飘雾。
在某个瞬间,面目温润的道者,略略侧了侧头,似在认真地倾听着什么。
下一刻,“铛!铛!铛!”撞钟般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真切地发生在铜钵里,回荡在这方矮桌上。
道者抬起嘴角,微微笑了。
“丧钟……为谁而鸣?”
祂撑着下颔的手,顺便抬起来,捂嘴打了个哈欠。
似觉这般不雅,便坐直了几分。
然后祂道:“你该落座了……天佛。”
世尊亲传,异族第一佛主,曾经高踞灵山,只在世尊之下,号为“天佛”!
当然后来祂与世尊反目成仇,推灵山,杀普贤,覆世尊……只以“龙佛”为号。
道者的声音并非一种邀请,倒是一种因缘。
祂开口,祂说话,然后龙佛便存在。
龙佛坐到了对面的蒲团上。
这是一尊金发金眸额生金角的辉煌男子,容色灿烂,见之灼眸。
并未剃发,而称之为“佛”。
祂坐下来,面带微笑,若无其事。
道者也不说话。
沉默有片刻的延续,当然在超脱者的对峙中,它也可以是无数流逝的年月。多少颗星辰生而又灭,然后一切又被拨回。
故事总是一再重演,就像漫长的对峙之后,娑婆龙域终是被苍梧境压了一头。
龙佛也终于先开口。
祂看了一眼桌上的铜钵,有些好笑地道:“这不是我的钵么?兜兜转转流浪在宇宙。蓬莱道主怎么有闲心拾起来,坐在这里看?”
“今欲弃道从佛耶?”
祂伸手虚压在钵口,就像在烤火一般,语调悠然:“我可为你剃度,也算全了咱们这么多年相杀的情谊。”
坐在这里以诸天为风景的人,竟就是道门第三尊,人族最古老的超脱者,道脉祖师,蓬莱道主!
祂的佩剑落在迷界,便是人族三镇里的苍梧境。
祂的道统飞在海外,便是道脉圣地蓬莱岛。
道尊的面目也是祂,道祖的圣像也是祂,一部《度人经》,广传诸世万万年,称之为“经祖”。
太多的传说因祂而起,太多的故事自祂衍生,乃至于整个人族的演化、发展、繁盛,都是在祂的注视之下,离不开祂的托举。
这时祂‘哈’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龙佛:“你好像觉得自己很风趣。”
“不风趣吗?”龙佛坐定了,面无表情:“那你笑什么。”
“你之道姿,不输世尊。但你的风趣,的确欠奉。”蓬莱道主淡淡地点评了一句,然后道:“我们人族办事,讲究一个各尽其责。”
祂微笑着:“这钵里打得热闹,我也不好只是看戏——收你来了。”
“世尊难道就风趣吗?”——龙佛本来已经说出这句话,但又抬眼抹掉了。于是这句话就不曾发生。
就好像世尊也不曾在祂的生命里出现过。
“哦?”龙佛端坐在彼,将一方蒲团坐成了天座,眸光微澜,俨然诸天万界的至尊者,贵重无比:“你要是做得到,何必等到今天。”
“是啊。本来很难。”
蓬莱道主说着,看祂一眼。
虚空之中,展开一卷白金色长轴。
尚未展幅,已叫宇宙生变。
这一刻“昼风”吹白了茫茫宇宙,“夜雪”飘落在浩渺诸天。
所见者无不惶惶,惶惶者亦无不茫然。
未有超脱之争,而先有超脱之死的预演。
此轴有道字绕飞,时光往复忽然古今,浮浮沉沉根本无从捕捉,但其留下的痕迹,即如绕轴之丝线的白金流光,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它的表意——
《昊天高上末劫之盟》!
龙佛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这长轴,久久无声。
说起来这份堪称伟大的盟约,是为了诸天万界的安全而诞生,为了避免诸天毁灭、现世崩亡的局面,而签订此约。
它也的确终结了超脱乱战的局面,让绝巅强者成为活跃在诸天的最高武力,的确为茫茫宇宙保留许多世界生灭的可能。
但在龙佛看来,这所谓“超脱共约”……是玉京道主当年主笔,人族超脱一力推动的强权条款。
从本质上来讲,可以说是强者对弱者的凌迫!
因为它剥夺了弱势方同归于尽的权利。
从而使得超脱之族裔……亦有被灭绝的可能。
下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