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来,五官尖刻,眼珠子转着幽幽黑光,将恐怖的压力尽数倾泻:“先前写歌骂我那小子,还活着吗?”
无当皇主“渊吉”也。
亲身出阵!
被这样一尊绝巅强者记住,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那意味着一旦战败,即便三军都能脱身,他也是逃不掉的那一个。
谢宝树却飘飞额发,面璨神光。
“何其有幸!我能得一皇主垂视!”他传讯于陈泽青:“今赴也,愿大帅得机。”
接着便拔身高起,目悬明镜,观照渊吉,而口放狂歌:“爷爷还在!你还认吗?!”
虽然隔着“方天行舟”的大阵保护,间隔漫长距离,谢宝树却如置身荒野,独面远古恶兽,全无半分安全感。
可他得意得很,放肆得很。
在痛骂且狂笑啊!
如其所言,竟能在战场上得一皇主垂视!他这毕生不可能绝巅的角色,被同辈天骄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角色……
他这一生,难道不是有这一次,可以让他的叔叔骄傲吗?
从来都自负是“天之骄子”。
可也明白只有今天,能够光耀谢家门楣。
渊吉怒极反笑:“竖子猖狂!岂不知——”
“渊吉老狗缩海沟,怒须戟张涎横流!”谢宝树一声大骂,将他高高在上的呵斥截断。
反正身在“方天行舟”,也不怕被捏住脖子。
他抬剑舞袖,意兴疏狂!
“幽瞳两盏鬼火油,照你蠢相几时休?”
“无当皇主?百无一当,好大名头!中古天路横沧海,割须弃甲逃如狗!”
“老东西,来认爹。没父母,到处求。”
“爷爷在此!唾你三秋!”
“抽你老筋做钓线,扒你新鳞补漏舟!”
“熬你贱骨点天灯,照你海族万世羞!!!”
他骂得痛快,骂得亢奋,骂得毕生道术扑出大袖如云起,都有升华越格的表现。
那些痛骂渊吉的歌诀,飞成一个个大字,龙飞凤舞地穿出大阵,迎上高穹。虽不可能真个伤到渊吉什么,也的确为他染上几分墨色。
骂得太脏了。
渊吉像是那种话本故事里典型的反派,表现得强大但愚蠢,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闻歌大怒,怒火都烧在了眉毛上,而眼睛低垂,恶狠狠地瞪视谢宝树。
在这个瞬间他好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不顾及“方天行舟”防御大阵还未被击破的现实,强开【渊瞳】!
他黑色的眼睛仿佛成了无底的深渊,大袖飘飘的谢宝树,就在这深渊中坠落。
如此隔阵发力,损耗巨大,为一个暂只神临境界的小角色,万分不值得。
可正因其不值,谢宝树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除了嘴巴还在骂,身形已如飘絮,渐垂渐散渐轻,飘落深渊。
他当然是恐惧的。
可是他还痛骂着!
“方天行舟”上见此之战士,无不目眦欲裂。
但齐国军纪严明,他们又是最优秀的战士,没有主帅命令,无人妄动。
陈泽青还是不紧不慢地完成了一系列军事调度,将他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做到极限,最后道:“鲍玄镜,既为近卫……随本帅接战。”
鲍玄镜将长剑往后一拨,推着木轮椅便往高穹飞去,其声高扬:“末将领命!”
早已经准备好的天覆军,几乎同时腾起。
还在空中,就已经列好军阵,排好阵旗。
陈泽青拍过扶手,抽出一支木柄细剑,抬起来便刺——大军兵煞迅速凝聚,汇成一柄惊天长剑,随着他抬手而高举,直刺怒不可遏的无当皇主。
今又合军战绝巅!
精通兵略,已经神而明之、洞真在望的鲍玄镜,在军阵之中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体现。其提剑拱卫于陈泽青身侧,分担了主帅的指挥压力,使军阵运转更自如几分。
天覆之剑推着强开【渊瞳】的无当皇主走,竟然势压一筹。
数以十万计的战士,经过长期艰苦训练结成的军阵,相较于真正的绝巅强者,往往失之于灵巧,只能打阵地战。但恰恰无当皇主现在是进攻者,局限了自身行动,且因暴怒杀人,露出了空当。
遂有这一番压制。
渊吉被陈泽青挥军抵住,无当海军【三叉神锋】也被阻在“方天行舟”外,不断嗡鸣的射月弩,炸起漫天流虹,不时带走精锐的海族战士。
来自无当海域的名为“饕海”的战争海兽,张开巨口,彷似一只无底的口袋,将漫天飞虹尽数兜住。
这下连观星台上的钦天监星官都上阵,成箱的元石被推进“源舱”,“方天行舟”上的各种杀阵,不计损耗地轮番爆发!
一时“方天行舟”高处,种种杀术道术几成瀑流,死死将敌军攻势截住。
可敌军非只一部。
双方鏖战的关键时刻,天禧皇主“海祝”,又引【神溟飞骑】轰至,乌泱泱如一团飘来的云。
对于一尊绝巅和一支强军的正面轰击,仅靠“方天行舟”的防御体系,和春死军缺乏名将主持的结阵应对,根本没可能扛住。
陈泽青已合天覆军大战绝巅于高穹,根本无暇回顾。
但表现在战场上——徊游星槎高处的春死军诸部,仍然是有条不紊,错织密集,竟然依托“方天行舟”,主动向【神溟飞骑】进攻!
很明显,一直坐在中军大帐里的那位主帅,已经接掌了军队。
双方主帅并不喊话,但血淋淋的交锋一触即烈。
两支精锐军队撕咬在一起。
兵煞和兵煞的纠缠,是赤裸裸的兑子!
海族的生命,兑换人族的生命。
这场厮杀只有金铁的交响。
“海祝”似乎有意展现他的兵阵艺术,不断地调度大军,变幻阵列……而春死军都给予滴水不漏的回应。
然而战场不是展现公平的地方。
以多打少、以强击弱,才是永恒不变的兵家哲学。
当此时也,四军混战,星槎轰隆,绝巅吞天啸海。
又有汹汹魔气如海潮翻滚,直接将雷霆带都淹没!
自此“方天行舟”八方无屏,风雨冰雪都能砸落。
浩浩荡荡的【九貔魔军】,踏潮而至,群聚竟无声。
如雕塑般给人以静谧的恐怖。
魔雾升腾,其中魔影幻变,一尊尊巍峨身影,洒落辉光,仿佛九天神灵。
其中最高上的那尊神像虚影,如诸天万界,众神的王。
“大战正当时!”魔日高悬般的眼眸睁开来,垂落冰冷的审视:“谁当九貔?谁来合朕?”
飘扬的经纬大纛,一时被风压低!
偌大“方天行舟”,竟然剧烈摇晃。
“姜梦熊!”渊吉竟然被陈泽青引军压制,但已抬出战戟,且战且退,纵声狂笑:“再不出来,你的这个残废弟子,就要被本尊收下了!到时候你也要去沧海徒然垂泪吗?!”
猎猎大纛之下,长久沉寂的中军大帐,终于是发出声音。
“若非皋皆锁死迷界三十三年,敖劫现已匍匐在我朝天子陛前,为紫极殿一盘龙柱!”
那声音傲然高上,有小觑天下的姿态:“渊吉、海祝,你们竟然在这里排着队等着送死。”
“还有你——神魔君!”
“好不容易在边荒逃得小命,今日又迫不及待奉至本帅帐前吗?”
声音的确是姜梦熊的声音。
人嘛……
得到了齐军元力潮汐禁密,又经过了联军的反复验证,以及此刻战场形势的最后确认,神魔君再无犹疑。
他直接俯身下来,身在【九貔魔军】更前,卷起黑色鎏金的神袍,一拳轰开高处接连三重法术防御网……轰在“方天行舟”应激而发的最后一层光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