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笑了笑:“好过现世先天神灵都绝迹,尽是些‘受国所敕’,一纸诏书便飞灰。”
“曜真神主的下场,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人族根本不把我们当做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只有逆之则亡的威慑。”
祂坐得端正,其声朗朗:“我早就得到蝉惊梦的承诺——我等孕生天地,本灵自由,不必受封,而能得神台供奉。投向诸天,则我亦诸天一部分,神座仍然高举。投向人族,不免锁链加身,进退从命。做神还是做狗,诸位自决吧!”
【作噩】面无表情:“狗在哪里都是狗,神在哪里都是神。跟你投谁无关,只关乎你的本性。你说的蝉惊梦,是那个诈欺北淮营先登覆亡、险至黄雀部族灭绝……所以被妖皇雪藏的蝉惊梦吗?”
“今启此尊,又欲坑陷谁家?”
祂摇了摇头:“青穹神尊超脱无上,大牧帝国雄踞现世,不是妖界那囚笼可比。倒要问你——究竟笼中关的是狗,还是草原上奔跑的是狗?”
与【作噩】对面而坐的神灵【困敦】,这一时扶膝而直身:“神霄世界百齐放,千族竞姿,是现世传说才有的风景。若此战胜者为现世人族,则万界混同一色,究竟有几分可爱?人族只有‘现世’和‘现世之外’,而神霄岂非‘诸天’?”
祂向来不甚端庄,是诸多先天神灵中,最没有野心的一尊。此刻却有十分严肃:“我等亦非人,纵往现世,只会被捏作泥塑。”
相较于【大荒落】所摆出来的条件,【困敦】一开口,才算是站在神霄众神的角度,打中了关键。
诸神一时目光交错,各有所思。
“诸位稍停。”名为【摄提格】的威严神灵,有着琥珀色的眼睛,高大的身形像一块石头矗在那里,此刻抬眼。
祂审视地看着【作噩】:“看样子你已经选好位置,完全站到了现世人族那一边。但我有一点好奇——你真的是【作噩】吗?”
【摄提格】边说边起身:“祂在神霄世界最深沉的夜色里诞生,深爱这个千姿百艳的世界,祂的选择应该不会只有祂自己的考量。就在去年的时候,祂还跟我说——”
“好了,不用再说了。”【作噩】掸了掸衣一角,平静地截停了【摄提格】的质疑,顺便抬起手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妖族的确在神霄世界有更多先期优势,对【曜真天圣宫】的渗透,也更进一步。
在场这些先天神灵,会明牌支持妖族的,怕有过半之数。
剩下也基本都是在观望中,立场摇摆不定。
仅以言语,是不可能再争回什么的。
所以祂“不再论”。
这件衣的颜色,如见秋而衰。此后有狼纹显在衣上,曳地化作了神袍。
此神袍纹繁织,显贵高上,有典型的草原风格。
神袍之下神灵的身躯也发生改变,【作噩】那张大家都很熟悉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样子。
变成一个削瘦但冷峻凌厉的男人。
“本尊亦不想再浪费时间。”
“【作噩】已死,是我登神替之。”
“我乃大牧帝国王帐骑兵统领,苍狼部骑帅那良,你们也可以叫我……‘忽那巴’!”
曾经的黄河天骄,前途无量的大牧将才,有机会靠自己登临绝巅的存在。为了决胜神霄战场,提前走上青穹天国,继承了护法狼神之神位。
兼具王庭和神国身份。
在大牧建国以来,祂是第一尊直接参与军队、把握军权的神祇!
大祭司涂扈亲自出手,凭借青穹天国的推举,在神霄之门推开的那个瞬间,帮他悄无声息地替占了【作噩】。
大牧帝国的神霄战争,是从【曜真天圣宫】开始。
此刻这位忽那巴负手而前,气息不断暴涨。虽然瘦小,却仿佛不能被此殿容纳。
其昂直的身形似一柄凌厉军刀,切开了诸神复杂各异的视线:“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都已经跟妖族接触过,有些已经缔结了前约,还有如【大荒落】,已经在事实上参战——没有关系,我们的接触毕竟晚了一些,若自此回头,牧国不咎前事。”
“你们也不妨好好想一想,妖族已经被关锁了好几个大时代,困在笼中寸步难出,是否真有挑战现世的能力?他们给出的许诺固然团锦簇,其中能够实现的,究竟有几分!”
“妖族给你们的承诺,牧国都能给。妖族不能给的,牧国也能给。且这些都必然能够实现。我以大牧苍狼骑帅、青穹天国忽那巴的身份,称量此言!亦只此一句。”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战是山倾蜉蝣,本尊怕晚去一步,就赶不上分食妖皇之筵。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
“现在开始表决——我要求【曜真天圣宫】,从这一刻开始,向大牧帝国宣誓效忠!”
祂的眸光在殿中巡回:“谁反对?”
这次苦心登神,掩饰身份在始岁高原经营,本来大有所图。想以最小的代价,掌控【曜真天圣宫】,赢得神霄世界原生者的支持。
神霄世界的原生者,反过来也可以影响神霄世界。
倘若四陆五海尽都为人族举旗,神霄世界的世界意志也会向人族倾斜。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大荒落】坚定地站在诸天联军那一边;【困敦】似狡实执,应该也跟哪方达成了协议,咬定“百紫千红”不放;【摄提格】也大约是得到了妖族的提醒,已经对自己的身份生疑……
本来还有慢慢拉拢分化,在【曜真天圣宫】里掌握更多权柄的过程。
但荆国上来就把曜真神主杀了,且对齐了神霄时间、此刻正以倾国之势大战于月门。
这边就再不能走慢悠悠的路。
所以祂撕破面具!
大牧帝国有在【曜真天圣宫】里纵横捭阖的设计,亦不乏以草原铁蹄踏平始岁高原的凌厉。
在对这些先天神灵的拉拢上,妖族的确下手更早,也更下功夫。
那就不必再以短击长,玩什么夺权游戏……牧国是带着军队来的,要用铁蹄来叩门!
“竖子狂妄!”
一直就站在大殿门口的【乾哉】,这时猛然昂起头来,遍身窜游劫电,怒不可遏:“杀了本世神灵,阴替其名,暗潜身份,搅乱【曜真天圣宫】……被揭穿了还敢在我们面前如此狂妄!以为殿中尽是你家养的猪狗吗?”
“须知诸天皆有生之灵,万界尽自尊之魂。”
祂提起电光错织的长枪:“我等生来骄傲,不受人族的威迫!”
嘭!
就在【乾哉】的身后,有一尊极致黑暗、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神像,悄然升起。
高大神像的头顶位置,站着一个全身裹在灰色厚重长袍里、连眼睛都不露的人。
一尊神像,一尊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是随着此尊的降临,整个辉煌灿烂的【曜真天圣宫】,都骤然黯淡了几分。
此诸外神像也,见神为烬。
实力强大的【乾哉】警觉回头,【诸外神像】却是一个巴掌就甩了上去!
如山如海的神力澎湃在【乾哉】身周,可是那个漆黑的巴掌,带着极致的毁灭力量横扫。
太直接,太霸蛮。
黑色吞咽了一切。巴掌所过之处,万般神性尽湮灭。
空中只留下一道清晰的、符合【乾哉】身形的白痕——
而这尊特立独行的先天神灵,却在大殿之中倒飞,不断地吐出神血,洒落一路枯枝败叶般的神性碎片。
当那些属于【乾哉】的神性碎片都被撕开,才显出一尊遍身雷纹,额有牛角妖征的神祇——
【乾哉】早已经死了,被用来制作混沌世界的胎衣,成为困锁姜望之囚笼的原材。
缝其神性为衣,替名而至【曜真天圣宫】的,是妖族阳神【夔彻】。
祂怀着和那良同样的目的,用了相似的手段,来到始岁高原。但因为晚一步暴露,所以能够大义凛然地声张。
因为不能暴露自己的力量,所以呼喝却不真正出手,想着挑唆其祂神灵先来厮杀……不可谓演得不出众。
但在为了毁灭神祇而诞生的【诸外神像】之前,祂的掩饰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