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武南战场的一眾人族天骄,个个化虹瞬往东南飞。
人族真君和妖族天妖在这里互相欺诈,都想要再拖延一点时间。人族想要多爭取一点时间,在玄龕关悄无声息地做足准备。妖族也想再欺瞒一阵,好让神霄大计顺利进行。
獼知本是更乾脆的那一个——
他直接点燃了神海!
倒並不是钟离炎的挑衅让他警觉,而是姜望引天河而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不再等待。
他已受够了在这人身上的行差踏错,种种不確定感,在姜望登场的瞬间,就直接做最坏的打算。
就当做蝉法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当那个叫文永的弱者,確然喊出了人生的最强音,已经让人族知闻。
所以……
位於五恶盆地东南方向的玄龕关战场,在这一刻剧变陡生——
玄龕关並非传统意义上的高墙险隘,而是一片被古老神力永久击穿和重塑的、位於五恶盆地边缘的巨大断裂带。
它深不见底,边缘参差如兽齿,像是一个撕裂的伤口,多少年来也的確令这片大地悲鸣。
当晚风穿过高峡,发出尖锐的哭啸。灵视之中色彩绚烂的、时时刻刻都在游荡的不同神力,正是它的鲜血。
峡谷两侧並非自然岩壁,而是由凝固的神力波纹、融化的山岩以及无数巨大神骸、兵器和建筑碎片强行挤压熔铸成的“界壁”。
界壁表面流淌著黯淡的神性光辉,呈现出扭曲怪诞的浮雕感,仿佛记录著这些年来始终不曾停歇的神祇战爭。
壁立万仞,便如神龕。
在玄龕关廝杀不休的人妖两族,倒像是这座神龕所敬的神!
谁能彻底地杀绝对方,谁就能在这里独享香火。
千奇百怪的妖族神祇,在这里向人族演示著不同的神话歷史,也將人族的俘虏,驯化为新的信徒。
人族的战士,则在这里將神像击碎,把金身踩作黄泥。
如今坐镇玄龕关的绝巔,乃是剑阁的万相剑君。
这位极痴於剑的绝巔,並不做太多剑道之外的思考。绝巔之前,绝巔之后,除了在阁主的要求下换了身衣服,稍稍修剪鬚髮,没有太多不同。
在得到宋淮的通知后,便第一时间传讯於万妖之门后,自己也提起剑来,打算看看玄龕关內有什么隱匿变化——
剧变就在这时候发生。
那原本只存在於神意观想中的无边神海,竟然清晰地降临於此方战场。
像一张巨大的红幕,遮住了这羞为世人所见的“玄龕”。
而在此刻殷红如血的神海中,一座座神龕都成了泥塑,遁走神光,黯淡灵形,最后如流沙溃解。
“以此躯为阶!”
“以此意为引!”
“以吾神性为火!”
“天既无路,踏我为阶。人既不允,与尔偕亡!”
“今日化虹,不负诸灵。焚神一炬,乃见天明。他日有登神者……应知此万妖之心!”
大批大批的妖族神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自愿地奉献自己。只求以自己的力量,贡献於妖族,搭建通往神霄巨鼎的天梯。
本来的计划不是如此。
獼知本坐镇封神台,是要举万神应神霄,勾动羽禎肉身所化的青铜巨鼎,將整个玄龕关战场一鼎煮杀。
凭藉他的苦心布局,依託於封神台,战场上绝大多数妖界神祇,都可以保住神位,顺势送上神霄……这些也都能当做妖族在神霄战场的先手。
而人族在玄龕关的战士,便自然地都成为柴薪、成为丹材。
那一刻鼎获圆满,神海鼎沸,足够冲刷神霄之门上的那块破抹布!
在神意观想中升举神海,看似是件磅礴不可隱晦的事情,实则在发起之前,獼知本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求的就是不可见的“灯下黑”。
现世当然有神祇。楚国湘夫人已是千古传唱的神名;幽冥的灵咤,正高举紫旗;白玉京酒楼的暮扶摇,甚至还参与主持了黄河之会。
在牧国的青穹神界里,高坐著势凌诸天的永恆。在和国的大街小巷中,行走著游戏人间的不朽。
神道已经不是现世主流,但它一直是人间修行遥路的一种选择。
可绝对不会有人选择在妖界登神!
神道是人族主动革新,已经半淘汰的一条道路,却是妖族在天狱世界里最好的选择。
妖族作为神道最初的开拓者,亦是神道最末的坚守者,在这条道路上,有著整体领先於人族的优势。
屹立在太古皇城的【封神台】,哪怕只是妖族对於辉煌时代的追忆,是极盛时期那座封神台的仿品……於神道的意义,也不输於人族神话时代的永恆天国。
所以当初在神霄世界,玄南公要铸造不朽神王身,以迎羽禎。
所以獼知本再次落子神霄,也是选择从神道入手。
事实说来残酷——
自姜望横绝天海后,脚踏人皮渡舟的獼知本,再未有一次涉海。妖族相较於现世人族,唯一还能占优的……也就只剩神道了。
当然獼知本这样的智者,不会把危险寄托在某一个人的选择中——
万一就是有人想要自绝前路,就是想要低妖一等,就是想要受制於封神台,想体验一道神旨灰飞烟灭的感觉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肩负种族之运,尤其不可“想当然”。
所以在站上封神台之前,他先积极调动妖族的情报力量,巡视诸天,又开设法坛,沥血卦算。
在《昊天高上末劫之盟》签订后,所有战爭都是超脱之下的战爭。
所以青穹神尊和原天神都可以不去管。当今最强的神祇,除开妖界的几位神尊外,也就是冥世那七尊。
血雷公已死,白骨早就不知所踪。
天虞和魍夭在阴阳合界之前消失……“奴神”蝉惊梦其实已经跟祂们谈成合作,祂们將在神霄战爭里作为奇兵,加入万界联军,助力於征伐现世。
蝉惊梦代表太古皇城,开出丰厚条件——进则分割过半冥土,使此二神尊於幽冥;退则助力祂们在天外建立神界,亦不失自由永恆。
灵咤甘为齐人走狗,在冥土建立灵咤圣府。
暮扶摇更是在白玉京酒楼看家护院。
还有一个旗韶,待价而沽许多年,最后为黎国所尊奉。
倒不是说別家开不出更好的条件,或者实力不如黎国。而是黎国给了祂最大限度的尊重和自由。
洪君琰与之交换长寿仙法,亲自为祂修了一座永寿神宫。
詔曰“人间四时,不独有冬。长夜终明,天下为黎。”
遂立【黎教】。
將原来的国教【凛冬教】囊括其中,使之为四时一部。
洪君琰的血脉后裔,曾经的雪国皇帝、后来的凛冬教宗洪星鉴,匍匐在旗韶的神座之前,为黎教第一任教宗。
灵咤、旗韶、暮扶摇这三个,行踪都很容易確定。且祂们绝无理由在这时来妖界,不然蝉惊梦一定能利用封神台,给祂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獼知本在已经確定现世强大神祇行踪的情况下,还落卦算穷文明盆地里的神道,再三確定不会有近期登神的存在。
他甚至算到了游荡於冀山战场的某种神意,算来那处神位的凝聚,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积累。
这才选在今日,启用【封神台】!
呼啸神海为一念,献祭玄龕关为一途,只求解下神霄之门的封印,扯断卜廉最后的制约,抹掉那仅剩的十二年。
对於妖族来说,神霄战爭最好的时机,就是神霄世界刚刚打开的时候。
一场猝不及防的战爭,才能带给诸天万界联军最大的胜利可能。
迄今为止,神霄封门的每一年,都是卜廉和姜望为现世人族爭取到的准备时间。
这些年现世人族一局接著一局,几乎荡平了现世所有隱患,以前所未有的巔峰,来应对即將到来的神霄战爭——他们並没有因为长时间镇压诸天万界,就轻视那些俯首称臣的对手,小覷这挑战,而是拿出了最高姿態的战爭准备。
当年万族举旗反攻妖族天庭,起初天庭可是不以为意,只把那当做诸天万界时时刻刻都在掀起的微小波澜。
那些贪心不足的螻蚁,哪年不闹出一些乱子?妖族隨隨便便指一支天兵过去,就能轻易平乱。
杀一家不行,就灭一族,灭一族不行,就毁一界。除了现世不可动,诸天万界生灭如泡影……反正妖族天庭永恆悬峙。
等到人族占据现世,却是代代自革,动輒苍鹰搏兔,倾以全力。
这神霄备战一开始,人族就扫平陨仙林,险些永靖沧海,还在虞渊建立了永固防线,十年前还想一举荡平祸水!
若再给人族一点时间,真不知他们还能做出什么。
诸天有识之士,莫不忧心!
獼知本是如此忧虑,做了如此周全的准备,亦未防武安城的荒山外,有这样一座误闯的神龕,这样一个突然登神的人。
本来不可企及神位的人,怎么突然登神。
平平无奇的一柄飞剑,怎么做到的阻他一瞬?
这些他都无法放到当下思考,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他还要推著妖族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