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晏平可以让你说几句,汝默惯来也笑骂由人……当朝太子却由不得你点评。”
“你以为你是谁?”
“你还当自己有身份?”
他在江汝默身后看明王,眼底其实无波澜。
管东禅‘嘶’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与晏相合作愉快,还能合作许多年。你这也太生疏了……旧交情,今不复?”
“你觉得愉快,是我在照顾你心情。”晏平笑着,像是开玩笑,又像很认真:“昔年昔日将相和,无非是为国家计。今日都不在朝,可见真、见我,见不和矣!”
一直到这个时候,整个重玄族地才算反应过来,信箭排空,族兵具甲,一道道人影迅速飞来。
晏平随手抖出一封手令,那密集而来的重玄族人,便又如潮退去。
在远处列阵,一层层构筑起包围圈来。
不愧世代将门,一门三侯的底蕴。即便是主心骨都不在,也表现出良好的军事素养。
姜无华,江汝默,晏平。
今夜管东禅尝到的惊喜已经够多。
东国多天骄,这也让他对一生的事业更有信心。
“英雄无惧矣。”
“我不问诸位为什么敢来拦我。”
他独一人,往众人走:“我只有一个好奇——既然决定出来站这个队,怎么不去东华阁,却来了这里?”
“我管东禅死生无损于极乐,东华阁却是真正决定了天变。”
“此非兵家必救。”
晏平没有说话。
姜无华不必说话。
江汝默温声道:“陛下无一言于外,非他不能。”
“正如青石宫要决天变于无声,免伤国势于一时。”
“谁又能比陛下更爱这个国家?”
“所以虽是我们不约而同来到了这里……”
他抿住了一贯的笑唇:“我想这是陛下的选择。”
勿伤国体,东华阁里决生死!
管东禅本来龙行虎步地往前走,有开山断水的气势。
杀意都稠聚为甲,几乎重现当年战场上每战必破的楼兰公!
一时却定住。
这一刻好像想起了很多过往。
曾经他也与皇帝披甲同行。
曾经他深陷敌围,血战三日夜,却没有一刻绝望,因为他坚信大齐天子一定会杀来!后来果见紫旗。
今夜无数次眺望临淄,飘扬紫旗仍在,都不是旧时风景。
他怔然。
“他若来杀我,我不会反抗。”
管东禅缓慢地说:“我自护佛以来,扫荡外道从不手软,世间只有陛下让我提刀如此艰难。”
那是一个即使背向而行,也不得不慨叹其精彩、仰敬其恢弘的人物!
不动明王抬起金色的眼睛,身上业火熊熊:“江汝默,晏平,作为回应——今夜我不会杀你们。”
江汝默不说话,只是更前一步,将长乐太子挡得密不透风。
“好哇管东禅,君子一言,百劫必践。我相信你会信守承诺。”晏平微微一笑,本来一直站在江汝默身后,这时却越前而出:“既然你不杀我们——那我们就要杀你了。”
和风细雨潜入梦……
院中不太平。
……
……
静海郡中,风雨已定。
一滩碎骨在地上零落。
几根茶叶在碎瓷片上受潮。
莫先生归剑入伞柄。
来自华英宫的武士,沉默抬走同伴的尸体。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怔然坐在地上。
直到屋里的人鱼贯而出,门窗外风声都渐远。
他才猛地惊醒,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抓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秀章!”
柳秀章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放开。
曾经温软无骨的纤白手腕,现在却是那么的冷硬,可以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脏跳动。
万万不曾想到,弱柳扶风的柳秀章,有一天可以跟“力量”这样的词语联系到一起。
但她方才破窗而入,那惊艳绝伦的袖中刀,的确影响了战局的走向。
晏抚张了张嘴:“秀章……”
柳秀章淡淡地看他一眼:“鲍玄镜布局在你身边,选择在今夜伤害你,不是因为你很重要。是为了影响晏相。”
“同理,我奉华英宫之命前来,是为了让晏相不受影响。”
“晏公子莫要生出什么误会。”
“还有,请称柳姑娘,或者柳楼主,哪怕全名‘柳秀章’。”
她转身自往外走:“晏府家大业大,让人说闲话不好。”
晚风终于推拢了门,也间断了晏抚看着苍茫夜色的视线。
这次告别很轻,但也很重。
……
……
嘭!
姜无量的金身佛躯,再一次砸上了铜门。
大齐天子移履而近,拄以礼剑穿佛躯,但狠狠地钉在了铜门上——
门上只剩姜无量留下的金身佛影,当然也被一剑击碎。
剑尖已经透门而出,天上的青石明月都见缺。
皇帝慢慢地拔回长剑,铜铸的大门也缓缓愈合。如活物之血肉,渐起心跳声。
就连这座大门,也已经“无量寿”……
但皇帝始终压着青石太子打!
他于门前骤回身,一剑竖劈,已在微尘芥子中,斩出渺茫一缕光,把跃迁在无尽微尘世界里的姜无量,再次斩回人间。
抬起一脚,踹在其身,将之踹到了地上,剌出长长的沟壑,发出一连串的铛铛铛铛金钟般响。
“你就只有这样?”
皇帝呵然:“你就只有这样!”
帝眸一视,天地固结。帝靴踏下来,便有金砖地裂,裂隙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幽冥。
姜无量贴地的身形又消失了,嵌留在地上的佛影被踩为碎光。
随着皇帝抬靴,地裂也愈合。
整座东华阁,都像是有了生命!
齐天子面无表情,随手一抖,不回头而回剑——人往前走,剑尖后赴。
恰在流光过隙一瞬间,时空推门,有金身佛降。
轰轰闷雷响。
瞧来轻飘飘的礼剑,已经贯入这尊金身佛,飒飒飞溅金色的血。
闷雷声正是金身佛的瓦解。
姜无量已脱金身而走,落在白玉栏杆后,以手架之,微微喘息。
只有真正站在这个男人的对立面,才能明白姬凤洲那句“姜述一生无败绩”的含金量。
他于青石宫里坐禅四十四年,毫无疑问的有登圣实力,又身怀【无量寿】,可以完全放弃防御,专注于进攻,可以招招式式不惜死,把搏命的手段当做常态来用……
理论上超脱之下他是无敌者!
可他还是在姜述面前节节败退,从头到尾被压得抬不起头,直不住腰。
他全知尽知,他明白姜述要做什么……可是他挡不住!
他为慧觉者,有无穷的手段可以取用,可无论以什么方式进攻,姜述一剑必破。
一个爆发杀意,不再留手的大齐天子,让人完全想不起来他的尊贵、他的明睿,只有排山倒海、无穷无尽的威严。
这是一柄在腥风血雨中杀出霸业的剑。
姜无量从来都知道它的锋芒。
但却是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面对。
“您在我心中一直是帝王的极致,我自问当国之后也难以超越您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