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1章 无量寿,无量光

“向天子示诚,以‘重玄’二字,加注荡魔天君身上的筹码,以赢得天子支持。”

现太子始终躺着,像是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告诉华英宫与青石宫相处的尺度,告诉天子他知晓青石宫并不安分,而在青石宫和紫极殿之间,重玄家会永远站在紫极殿这一边。”

“把这当做筹码,父皇未见得会高兴吧?”宋宁儿若有所思:“博望侯……根本就不够忠诚。这难道不是人臣大忌?”

“有的人因为忠诚才被重用。有的人因为自己不可替代的才能,必须要被重用。”

姜无华悠悠道:“博望侯这样的人,知世情冷暖,晓权谋阴阳,通兵略人心,未有扶于微末,怎么可能绝对忠诚?太聪明的人,如果没有在年轻时竖立理想,就只会信仰自己的智慧。”

“‘上位者’不是必须忠诚的符号,能用人才是‘上位’的理由。”

“博望侯是有大智慧的人,他正是示天子以柄,告诉天子应该怎么使用他——他在乎的人都在齐国,齐国之外只有一个姜望。而姜望永远不会提剑与父皇作对。”

宋宁儿‘啊’了一声:“所以父皇才会在观河台支持荡魔天君?”

“或许博望侯并不能动摇他,也或许真的有份量,谁说得清呢?”姜无华望着幔帐,眼神幽秘:“父皇的心思,不是我能揣测的。”

能知天子之心,姜无华也不必这么多年如履薄冰。

宋宁儿转道:“夫君说将有大事发生……是指?”

“颜敬。”姜无华认真说道:“三分香气楼的香气美人,画师朱颜隐秘入境临淄,被神捕颜敬察觉。而颜敬受人引导,这些年一直在调查枯荣院余孽——他几个时辰前去了三分香气楼,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出。”

宋宁儿不觉得颜敬这件事有多大,但夫君特意提到了枯荣院……她斟酌着道:“既是北衙的人,不妨让北衙去处理。”

姜无华摇摇头:“北衙是父皇直属的衙门,我盯住就是极限,伸手就是越界。”

宋宁儿想了想,又问:“那个引导颜敬的人是谁?”

姜无华道:“曾经在枯荣院旧址提白纸灯笼的那一位……经由独孤小。博望侯想让荡魔天君最忠诚的侍女,学几分打更人的本事,他老人家便用这种方式,让荡魔天君交学费。”

“可惜荡魔天君正在神霄战场……”宋宁儿‘啊’了一声,又问:“青石宫和罗刹明月净欲谋大事?”

“他们的机会不多。”姜无华道:“或许就在今夜——不对,就在今夜。”

说到这里,他坐起身来,开始穿衣。

“不对,青石宫如果要谋这样的大事,怎么会在朱颜这样的小角色身上露出破绽?”宋宁儿靠坐床头,手压闲书,陷入思考:“倒像是……”

“像引蛇出洞?”姜无华问。

“对!”宋宁儿用力点头。

“大概青石宫也想看看华英宫的态度吧。”姜无华说:“毕竟他们一母同胞,感情不比旁人。”

“那夫君你……”宋宁儿看着他。

姜无华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套上靴子,随手取过平时为宋宁儿修眉的那柄小刀——

“我不以重利养宗亲,故不为宗室所重。”

“我不以武略结天下,故将士不闻贤太子。”

“我不曾盯着青石宫,因为知晓自己的视线应该在谁身上。”

“我不曾着眼天下,因为‘视天下’是天子的事情。”

“为子不逆父,为臣不僭越。”

“这天下是规矩的,我便规行矩步。”

“但有人不肯规矩了,夫人你知道吗?”

大齐帝国的现太子,轻声笑了笑:“他要引蛇出洞……孤也该,潜龙腾渊。”

这话说得非常平静,但长夜之中,似有锋镝之鸣。

长乐太子姜无华,没有经历齐国风雨飘摇的时代。

他比姜无忧年长一些,但也有限。

前有圣太子姜无量紧握国柄,诸弟妹都顽童一般。待他废在青石宫后,齐已如日中天,大齐天子乾坤独断,再不让哪个孩子代掌朝纲。

他作为太子,安坐长乐宫,不事征伐,也没有多少处理政务的机会。

从来锋芒不露,一向温良恭谨俭让,所以大家也不知他的刀术。

他有两把刀。

一柄修眉刀,名为【画眉】,用来为夫人画眉,也以此画天下。

一柄厨刀,名为【治大国】,取义“治大国如烹小鲜”。

前者常年不出卧房,后者从来不离砧板。

今夜带刀出门,是这些年未有之事!

他一转身,太子妃已跳下床来。

睡衣单薄,赤足飞雪,却气势汹汹。

姜无华笑了笑:“夫人实力有限,为我披甲即可,可不要出来逞强。”

“宋宁儿确实没有无忧那样的勇力,更论不上李氏凤尧的军略。”太子妃握住粉拳,鼓足气势:“但也要让天下人知晓——太子妃的态度!”

“煲一盅汤。”姜无华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回家喝。”

他转身往外走,身上渐有光。

就此出宫去。

长乐宫一霎明如昼。

……

……

已将祠堂作明堂,管东禅低下头来,静静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有一道刀口,并不深刻,乍看只如掌纹一般,但毕竟是斩裂了。

凭借佛国的力量,他已近乎永生,可寿元流逝的感觉,是如此清晰,让“近乎”变得遥远,变成天堑。

“真不愧是浮图最看好的人啊。”

他感慨道:“你已如此。若是浮图还活着,难以想象他会到什么地步……必定不输于今日你我。”

他的刀术是天下一绝。

曾替齐国斩下多少敌颅。

他改良了齐国自武帝时期延续至今的军队基础刀枪,让齐之劲卒在凡夫阶段就“胜天下一毫”。

正是这些点滴之胜的累积,无数能臣名将对于家国的贡献,才造就了今日威震天下的齐九卒。

可九卒尚在,故人却凋零。

当年的亲密战友,如今生死相隔,他来到这重玄宗祠,又何尝不感慨。

曾经一起并肩作战,为共同理想而奋斗的人,正长眠在东海,奉灵于眼前。更多的那些……连宗祠都没有,后无来者,祀无香火。

面前的重玄褚良在咳血。

手中提着那柄名赫诸国的凶刀。

“家兄已经死了。”重玄褚良道:“是青石宫里的那一位,丢掉了这种‘如果’。”

“过去种种,皆成今日。”曾经的楼兰公,慢慢说道:“我们回来,正是要弥补曾经的一切,改变未来的所有。”

“褚良。”

他将五指合拢,已掩住那刀口:“我认真地邀请你,代表浮图,加入我们。继承他未竟的理想,完成他当年的遗憾。”

重玄褚良眸光微垂:“家兄为青石宫而死,重玄家没有对不起他姜无量。”

“但他对得起重玄家吗?”

“我们能够重新爬起来,靠的不是姜无量的理想。靠的是我们重玄家自己一代代的拼命,靠陛下所给予的宽宥!”

“我伯父云波公白发披甲、为国而征的时候,我三兄重玄明山战死的时候,我重玄家一代代走上战场证明自己的时候——青石宫在哪里呢?你们的理想在哪里呢?”

大齐定远侯咧了咧嘴,又眯起眼睛:“本侯看不到啊。”

管东禅叹息:“太子殿下有任何安排,都会招致更严酷的打击。他什么都不做,圣上才会给你们机会。”

“你们什么都不做,倒说得像机会是你们给的!”

重玄褚良冷呵一声,后来就连这冷笑也咽下。

“重玄明图是我一生最为敬爱的兄长。”

“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但他已经死去了。”

“重玄家还活着的每一个人。”

“都份属大齐名门,归于天子治下。”

“管东禅,我曾经也很尊重你。我也向你请教过刀术——”

他再次抬起割寿刀:“你既为贼,我们只有刀尖相向。”

哐当!

祠堂大门关上了。

夜色深远,天光像是永不会来。

祠堂门口的对联,却还能借着屋内映出的微光看清——

“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人生何难?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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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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