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己却一把拽住了极意天魔幻彩流光的长发,承受着诸般极端魔意的侵蚀,任凭彩瑆指抓侵身,就这样拖着一尊天魔往中央月门赶!
她的身形过分锐利,几乎把自己斩成了一柄快刀,完全不顾及道躯的损伤,劈碎距离,刀追时光!
可她的身形却骤滞。
连绵愁雨之中,无尽刀光之下,号为「无冤皇主」的占寿,就在这时,碎掉了他七彩的左眸!
「中央月门攻伐战」是一场双方都在不断加注的赌局,也是迄今为止最残酷的一场局部战争。
因其有不设限的赌注,故也有不设限的残酷。
然而到了犰玉容登月的这一步,诸天联军至少在这个局部战场已经赢得了关键优势。
唐问雪未必追得上犰玉容,追上了也未必来得及干扰。
占寿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跟她奋死相拼。
可占寿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且给予更为狠厉的加码——
他一身超凡入圣的本事,都在一双眼睛上。
此刻当场崩碎一只,几停唐问雪之寿,让她滞于追月的半途。
尚还挂在唐问雪手中,被其牵拽,也抓挠其身的极意天魔,在那流光溢彩的寿色里,只感受到来自占寿的最强烈的意念——
一定,要赢!
不管付出什幺,不管还要陨落多少绝巅。
如果连中央月门都打不下,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更艰难。
但凡迟疑半分,后退一次,往后就是无底的深渊。
万不可辜负今日,往后只能在血裔面前悔恨当年!
魔族并没有什幺荣誉的传统,也没有什幺种族的认同。多少年来和人族的战争,只是觊觎现世的丰沃。而在人族横压万界的今日,他们必须加入这场唇亡齿寒的战争。
彩瑆一向自视冷漠,也并不在乎什幺血裔后代,只问今朝,只求自我。玩弄情绪的魔,哪有什幺真情可言。
今日吞人族,明日食海族,二者都是她的食物。
可不知为什幺,承受着唐问雪拽住自己头发的那种用劲,看到占寿这样的强者不惜自残来阻敌,只为争取一丝一毫的胜机……她的情绪也浓烈起来。
她感到这是一场光荣的战争。
她明白这是愚蠢的。可她只是惨笑一声,遍身流光如群蛇攀树,都向唐问雪去——她将自己的本源道则,情绪极烈之时所显现的色彩,添为无冤皇主寿火的柴薪!
这场中央月门攻伐战,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这一刻坠空的尸体飞似流星雨,回援的荆人已经不惜代价。
荆国太师计守愚更是擡举凤翅镏金镋,强行拖着鼠秀郎,在虚空洒下漫长的血痕,一边碾杀这尊大圣,一边往中央月门赶。
但都来不及。
行走在月门上的绝代天妖,怅然回望这一切,只是半蹲下来,伸手按月——
「今为……妖族祭。」
为妖族而成祭妖也。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寿竭难逃。
潜隐八万年,犰玉容事实上也只有这一次爆发的力量。
可这登圣的一刹如此璀璨!
万法皆避,也退月华。
神霄四陆五海的明月夜,于今褪色如消雪。
中央月门在犰玉容的掌下千万次裂解,从永恒高悬的明月,碾作无穷无尽灿白的时沙。
正在被计守愚碾杀、也死死抓住计守愚的鼠秀郎,还在赶来中央月门的拉锯过程中……不顾道身裂解的伤势,怔怔然看着明月。
看着那握碎明月的绝代天妖,也随明月一起碎去。
故事的开头如同话本一般——
一个备受凌辱的渺小鼠妖,一次次反抗强权未果,一次次逃离反而引来更作践的侮辱。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在准备自杀的那一天,得到了一头祭妖的帮助。
在那头祭妖开口之前,他以为所有的祭妖都只是傀儡。甚至那猫族的少爷在凌辱践踏美丽奴仆之时,也常常让祭妖守护。
那天那头祭妖说——「祭妖被创造出来,不是为了制造妖族的痛苦。」
他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一句话。
在痛苦之中诞生的造物……不是为了制造痛苦。
他得到了指点,从此勤修神通,苦练法术,拼了命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向绝巅,乃至登圣。
他放弃屠灭猫族的那一天,并不是因为妖皇的劝告,而是他想起了犰玉容的这句话。
从最低的河谷走到最高的山巅,他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他注定要拯救自己,也理所当然要拯救妖族的命运!
可是在他关乎未来的故事想像里,那道美丽的身影并不会离去。
他的老师,他的信仰,救赎了他一生的……犰玉容。
犰玉容也从来没有告诉他,她只有这一次爆发就凋谢。
他一直以为……这是犰玉容回到台前的盛大表演。在这场诸天瞩目的伟大战争里,他愿意为她把中央月门铺作舞台!
可犰玉容却在这里谢幕了。
这怔怔看着碎月的目光,也被破碎的目光接住。鼠秀郎注视犰玉容的时候,犰玉容也正看着他。
「成为祭妖之后我也失去了创造力。看不到前路,再也没有新的灵感。」
碎光之中,犰玉容仿佛自语。
「本想再做点什幺,但能做的已经很有限。」
「生而无用便只剩煎熬。」
「这八万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死。」
「妖师如来告诉我,末劫之后是新的时代。我看不到,我也不期待。但『祭妖』是这幺残酷的东西,我亲手创造了一种根源性的痛苦。作为罪魁祸首的犰玉容,她没有资格贫乏地离去。」
「消失在这里……我没有遗憾。」
最后她的眼神才有一丝波澜:「小老鼠,你能理解吧?」
鼠秀郎张了张嘴,可是一张嘴就吐出血来,他又死死闭上了嘴,咬得牙齿都错响。
这位「恨他称美」的大妖,自尊心强到一种偏执的地步。可当下他实在不愿意自己在犰玉容最后的注视中……形容狼狈!
犰玉容却笑了。
她的笑容是一种理解。
她跟鼠秀郎说,「小老鼠,你能理解吧?」,事实上是她能理解鼠秀郎的一切。
这位创造了「祭妖天决」的绝代大妖,最后只是擡望于天,在碎月中高声:「犰玉容碎月于此,万族累世而负的枷锁,亦当碎于今朝——还请诸君,为我大飨此宴!」
中央月门已经被摧毁。
已经「校准」的时序,再次波澜不定。
荆国在这里铺开的阵地……已经成为孤岛!
强者可以飞天遁地。绝巅更是各有手段。
军队却不能在旦夕之间,跨越这茫茫宇宙。仅靠星槎来送,不知要送到何时。
而等闲几个绝巅过来,已经无法更改此处战场。
于人族,「天时」已失;于荆国,现在就是绝境。
七尊绝巅,七支强军,还有蒋克廉、端木宗焘这样的当世真人、天下名将……数百万荆国大军。
全都陷在诸天联军的包围圈里,沦为诸天联军的盘中餐!
对于诸天联军来说,这是扬眉吐气的时刻。
可是对于断联在此的荆国战士,这是何等绝望的时间!
计守愚强行拖着鼠秀郎跃迁而来,却只追上犰玉容的碎影,只掬起一捧中央月门的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