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烈阳给小亨利系紧靴扣,敲了敲小亨利的胸甲,笑容中带着些许伤感:“不要心急,将来会有打不完的仗等着你去打。至于现在——你要在我出征时候,保护你的母亲和弟弟。”
宫帐的门帘被拉开,一名衣着精美、英俊倜傥的年轻贵族走了进来。
“舅舅!”小亨利高兴地挥手——年轻贵族正是皇后的弟弟、小洛泰尔公爵路易。
另一位身材瘦高、不苟言笑的戎装老人在小洛泰尔公爵之后进入帐篷——大名鼎鼎的“屠夫”阿尔良公爵。
小洛泰尔公爵和阿尔良公爵远远向皇帝行礼,然后朝着皇座走来。
看见两名近臣,理查·烈阳收起面对长子时的溺爱笑容,但也没有拿出方才接见请愿者时那种不可直视的威严。
阿尔良公爵停在皇座前方,小洛泰尔公爵则大大方方走到皇座旁边,抱起亨利皇子放在自己肩上。
“陛下,听说您刚才一抬手就给出去三万古尔盾。”小洛泰尔公爵略带责备意味地调侃:“真是大方。什么时候,您也能对我这么大方?”
“那枚戒指还会回来的。”理查·烈阳淡淡地说。
“既然您说会回来,那它就一定会回来,我就不担心了。”小洛泰尔公爵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笑着问皇帝:“陛下,巴格鲁姆公爵那老家伙的两个儿子已经跪了一天一夜,要不然您开恩,见见他们?”
“不急。”理查·烈阳摩挲着剑柄:“我还不想接受他们的投降。”
“那您什么时候想呢?”小洛泰尔公爵无奈地问。
“他们足够害怕的时候,他们足够恐惧的时候,他们再也不敢兴起反叛念头的时候。”
“我觉得他们现在就已经够害怕了。如果真要等到您彻底满意那一天,恐怕国库里也只剩老鼠啦。”小洛泰尔公爵双手一摊,语气颇为酸楚:“我可先和您说好,我现在是穷光蛋一个,还指望您给我发薪金度日呢!”
理查·烈阳眉心微微皱起:“你父亲不是刚刚转交给你四处近郊的地产?”
“光啦。”小洛泰尔公爵轻描淡写回答。
“都光了?”
“都光啦!女人、美酒、骏马、漂亮的衣服……”小洛泰尔公爵摸了摸胡须,略显自豪地说:“气得公爵大人在圣像前发誓——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再给我一枚银币。”
理查·烈阳无奈又想笑地叹了口气,对于他这个讨人喜欢的妻弟,他总是生不起气来。
沉思片刻,理查看向站立在皇座下方的阿尔良公爵,沉声问:“他们够害怕了吗?”
像是用盘虬的树根雕刻成的屠夫公爵微微颔首,冷漠而严谨地回答:“一代人的时间以内,巴格鲁姆公国不会再有叛徒胆敢违背您的意志。”
“好,准备一下。”理查背靠着王座,平静地宣布:“那我就见一见老巴格鲁姆的两个儿子。”
阿尔良公爵鞠躬行礼,退出宫帐。
小洛泰尔公爵捏了捏小亨利的鼻子,把皇子放回座位,看向皇帝:“我也去准备一下。”
说罢,他微微低头行礼,依旧是风度翩翩地走出宫帐。
“走吧。”理查·烈阳挂好佩剑,拿起镶着皇冠的头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先履行皇室的义务,然后我带你去看那匹小矮马。”
皇帝刚想唤侍从进帐,刚刚一直没有随意插话的亨利王子终于问出他最后的问题:“爸爸,我想……只给最后那个人钱的话,应该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理查·烈阳扭头看向长子,这次他的眼中不再是溺爱,而是讶异和欣慰:“为什么这样说?”
小亨利低下头,摆弄着手指:“最后的那个人之所以请愿,是因为修道院的院长很坏。您只是给他钱的话,他还是会继续被坏修道院院长欺负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理查鼓励地问。
小亨利试探着答道:“不让那个坏修道院院长再当修道院院长了?”
“我的儿子,你说得很对。”理查抱起长子,把后者放在皇座上,自己则放低身躯,与长子平视。
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不能撤换肯普松修道院的院长。”
“为什么?”小亨利疑惑地问:“您不是皇帝吗?”
理查·烈阳像是在和另一名成年人交谈,他认真地解释道:“因为巴格鲁姆公国的所有修道院院长都是坏蛋,如果我处理掉肯普松的院长,其他修道院的管事就会人人自危;修道院的人事任命是教会的权力,如果我强令教会服从,教会也将感到不满。
教会拥有大笔金钱,而我需要金钱;我刚刚征服并羞辱了巴格鲁姆公国的贵族,接下来将着手削弱他们的权势。如果在这种时候,把教会也推到心怀不满的贵族一边,巴格鲁姆早晚会再次掀起动乱。”
“可是……”小亨利越发疑惑:“那个最后请愿的人,他怎么办?”
“听好,亨利·烈阳。”理查·烈阳直呼长子全名,令后者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重要的不是拯救地位低贱的人,重要的是烈阳家族的统治——我的统治,还有将来你的统治。”
皇帝直视皇长子的眼睛:“你不需要帮助他们、拯救他们、帮助他们摆脱死循环一般的命运——收获他们的忠诚和感激就足够。”
……
[十分钟以后]
小亨利跟在皇帝身后走出宫帐,帐外阳光刺眼,令小亨利下意识伸手挡在眉前。
一层帘布之隔的宫帐之外是一座规模惊人的军营,超过两万名士兵和仆役如同蚁群的蚂蚁,在环绕宫帐修建起的军营内部按照他们自己才懂的规律行动。
全副武装的骑兵和长矛兵来来往往,车轴声、马嘶声、叫喊声不绝于耳。整座军营如同一座小型城镇,热闹非凡。
此前被宫帐内部悬挂的驼绒挂毯吸收的“雷鸣声”显露出真正威力,不再是沉闷的回音,而是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
伴随着轰响和喷涌的硝烟,实心石球和铁球朝着远处山丘上的城堡疾速飞去,如同重锤般砸在胸墙和塔楼上,将坚固的城墙砸得碎屑横飞、烟尘四起。
巴格鲁姆城堡——曾经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城堡、曾经被认为是永不陷落的城堡、曾经让巴格鲁姆公爵家族引以为傲的城堡,如今已经被皇帝的大军团团围住。
炮弹从四面八方飞向孤零零伫立在山丘上的城堡,在重型火炮不间断地轰击之下,原本睥睨众生的巴格鲁姆城堡如同一艘脆弱的小船,在硝烟的惊涛骇浪中逐渐支离破碎、濒临瓦解。
巴格鲁姆城堡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没人会对此有任何疑问。
“陛下。”阿尔良公爵走到皇帝面前,颔首汇报:“准备好了。”
“很好。”皇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踏镫上马,看向守候在宫帐的刚刚宣誓效忠的巴格鲁姆领主们:“请随我来!朋友们!我有一样东西想要展示给你们——把巴格鲁姆公爵的儿子也带上!”
说吧,皇帝扬起马鞭,策马离去。
新近投效的领主、宫廷贵族以及巴格鲁姆公爵的两个儿子跟随皇帝的蹄印,一路来到围城工事的最前线。
勇士理查傲然驻马在一座炮垒前,距离山丘上城堡不足百米。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饱受摧残的巴格鲁姆城堡的惨状。
大炮仍在轰鸣。
震耳欲聋的炮声每响起一次,巴格鲁姆公爵的两个儿子都会下意识颤抖一次、脸庞也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一分。
然而理查神色自若,仿佛炮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诸位领主,恭喜你们。”在大炮开火的间隙,皇帝扫视在场所有贵族,冷冷开口:“今天,你们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皇帝拔出佩剑,斜指前方的炮垒:“今天,我为你们献上——”
炮垒中央,两名炮手缓缓抽走黑色的蒙布,一尊尺寸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型火炮露出它的真面目。
“烈阳之怒。”皇帝面无表情地说。
空气仿佛凝固,炮垒附近鸦雀无声。
人们被巨炮的尺寸所震撼——它是如此地巨大,大到炮膛内甚至能轻易装下一个成年男子。
也正是因为惊人的尺寸,使得它极其难以搬运。事实上,皇帝根本没有尝试搬运,而是在围攻开始以后,在巴格鲁姆城堡之外现场铸造这门巨炮。
所以在此前长达一个月的围城战中,这门巨炮从未被使用过——因为尚未铸造完成。
而今天,正是它第一次登场。
皇帝冷冷下令:“开火!”
炮手点燃药捻,随即快步退出炮垒。随着长长的火药捻燃烧到尽头,一声让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的轰鸣在炮垒炸响。
巨型石弹从炮口迸射而出,在城堡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下,重重砸在巴格鲁姆城堡正门的塔楼腰部。
摇摇欲坠的塔楼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摧残,伴随着恐怖的碎裂声和惨叫声,轰然垮塌。
片刻沉寂过后,城堡四周的工事、军营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皇帝的士兵们挥舞拳头,拼命敲打着盔甲和武器,为烈阳之怒毁灭性的重击而喝彩。
有人自发唱起“勇士理查”的颂歌,歌声越来越嘹亮,最终变成一场全体士兵的合唱。
皇帝本人则拍了拍盔甲上的硝烟,看着巴格鲁姆公爵的长子和次子,轻松地宣布:“现在,我接受你们的投降。”
巴格鲁姆公爵的长子和次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帝抬头看向他的廷臣和封臣,露出宽容的笑意:“来吧!伙伴们!让我们像从前一样!畅饮!盛宴!音乐!尽情地庆祝胜利!”
不远处的军营,乐手恰当好处地奏起赞美诗。宫廷贵族和封地贵族们纷纷展露出笑颜,为皇帝的胜利喝彩欢呼。
皇帝向着军营走去,经过巴格鲁姆公爵的儿子们身旁时,他冷冷警告:“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接受你们投降。”
说罢,他再也不看两人一眼,策马离开。巴格鲁姆公爵的长子和次子匍匐在地,莫敢仰视。
跟随皇帝来到炮垒的贵族们也纷纷离去。
不远处,为皇帝准备这一切的阿尔良公爵眨了眨眼睛。只有很熟悉的近侍才明白,公爵是在摇头。
按照公爵的计划,烈阳之怒应该在充分试用之后再公开展示。
它不应该被如此使用,因为刚刚铸造完成的火炮很可能存在致命的缺陷——所以,它更不能在距离皇帝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使用。
“然而烈阳家族的成员总是喜欢营造出一点戏剧性。”雕塑似的老公爵默默地想:“还有深藏在骨头里面的疯狂。”
……小亨利没有被带去炮垒,他被交给皇后的大宫女照看。
没用多久的时间,皇帝去而复返。随即音乐奏响,盛宴开始,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们不分平民贵族,都在纵情地庆祝着胜利。
大宫女怀抱小亨利,高兴地前往皇室成员在宴会的席位——战争结束意味着她也能回到皇宫了。
在距离父亲只有十步远的地方,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从小亨利和大宫女身旁疾驰而过,险些冲撞到两人。
不得大宫女出言呵斥,信使已经在神官的陪同下直抵皇帝身旁,他单膝跪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皇帝接过信笺,揭掉漆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