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是承受着数万人隐隐带着敌意的目光,神官仍然强自镇定着自己的语气,大声道:「您为什么要保护这个不信者呢?」
如此说着,艾蒙几乎是豁了出去,他大声道:「我,我曾经蒙受您的恩典!我的一家,都曾经因为一些不信者,一些不遵从教约法典者的迫害差点丧命,是您,是您的裁决官将公平的裁决带给了我,让我得以从不公义的栽赃陷害中幸存。」
「所以当我得知我也有审判之血后,我无比兴奋,那证明我可以接近您——接近您的道!我坚信,您的道可以审判一切的邪恶,一切的不信,让世间变得更好!」
「而那些不信者,他们栽赃陷害,欺瞒良善,他们根本不遵从善的道……当他们放弃您与我们立下的誓约时,他们就已经是恶的化身了啊!」
「好!」
艾蒙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神斥责——多幺正常啊,神刚才都已经说了,那个女孩是无罪的,那就代表她肯定是信仰主的。
既然如此,自己刚才的指控,根本就没有半点基础。
但是,一听见之后,主又说了,祂其实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信不信仰祂,这一种古怪的感觉就从心头涌出,令他不吐不快。
但是,艾蒙却没有想到,主在第一时间的回应,居然是兴奋,带着鼓励的赞同。
「问的好,艾蒙。」
神官能听见,审判台上的主看向了自己,那是一道温暖的,远胜过太阳的目光,它凝聚在自己身上,仿佛令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而随后,主回应了自己的问题。
「但是,你还是没有搞明白——惩戒并非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让人生活的更好!」
「我之所以惩戒恶人,是因为不惩戒那些恶人,其他良善的人就活不下去——当然,我自己看不惯也是一个原因。但,倘若恶人没有邪恶到,他不死其他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那么我也不会厌恶他到非要杀他的地步不可。」
如此说道,主伸出手,他指向了身后,那一位仍在昏迷的风之民女孩:「你问我,为什么要保护这个无信者——但是你说错了,我并没有保护『无信者』。我只是保护一个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犯错的人。」
「艾蒙,你说你曾经遭受过无信者的迫害,但是你也很清楚,相比起『惩戒了恶徒,但是善人也死了』这点,是否『善人恢复正常,但恶人还未抓到』这点,会更好一些?」
「这,的确……」艾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是随后他又发现不对:「可是,倘若没有惩戒恶人,那还会有更多的善……」
而台上的苏昼简单的回应道:「我当然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只是要告诉你,相比起惩戒,最重要的是保护,让世界变得更好。」
「惩戒的目的,是让那些拖文明后腿的人死掉,让那些还没有犯罪的人恐惧犯罪,进而走向善的道路——这是一个需要控制的力量!而不是说,遇到一个你们不喜欢的东西,想都不想,就用多数人的暴力将其毁灭!」
「惩戒和审判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毁灭!被毁灭的东西,就没办法再去向善了!」
而将这些话说出来后,苏昼自己却愣住了。
「——是啊。」他如此想到:「我之所以一直以铲除邪恶为己任,只是因为我愿意。」
「神木世界的魔帝国师,轮回世界的水之神,还要降灵会的那些首领,兽神界的神兽之王……那些怪物,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都是只要它们活着,其他人就活不下去的存在。」
「噬恶魔主这一神通,就是出自于此——我认为一个存在是邪恶的,那它就是邪恶的,我杀死对方,我会很开心。」
但是……这样的思维逻辑,其实是非常直接简单的。
假如仅仅是单纯的为了自己开心而去杀『自己认定的恶人』,那归根结底,自己和眼前这群,只是为了自己开心,所以就要求审判之主,去惩戒一个『不信者』的普通人,又有何区别?
这个世界,凭藉审判之主的存在,人人都是噬恶魔主。
每个人,都在使用自己的心,去评判另外一个人的善恶。
说白了,对于火之民,风之民来说,不信者就是绝对的邪恶!哪怕是将噬恶魔主的神通给他们,他们杀死不信者,绝对是能拿恶魂的!
而且,恶魂的质量会非常高,因为众多信者针对不信者的咒怨实在是太浓厚,以至于根本不需要对方为恶,就可以确定对方的确是恶。
「噬恶魔主的神通核心……就是以这些为基点。这些人的思维本质,和之前的我其实并无区别,也难怪他们会是我的信徒。」
「所以,倘若我现在,在这里否定他们……岂不是说,我之前,是……」
「是,错误的?」
个人空间中。
盘踞在智慧树上的赤色小蛇,目光仿佛可以穿越空间,凝视着此时正一脸困惑,迷茫的苏昼。
蛇灵轻笑着,开怀地笑着。
——如何,我的立约者?察觉自己『道路』是『错误』的味道?
美味吗?茫然吗?痛苦吗?感觉自己之前的一切都被否定了吗?
但是,这正是你独一无二,身为『强者』的特权!
「失败者,没有承认自己是『错误』的资格。一个失败的人,可以改进自己的正确,却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倘若承认,就失去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也没有了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是他将会承受更大的苦难。」
「苏昼,我的立约者啊,正因为你一路都是胜利而来,正因为你击败了所有的敌人,所以现在,你才有了这奢侈无比,可以承认自己是『错误』的资格。」
「你此时跌到,却仍位于失败者的上方。你现在痛苦,却不过是破茧而出前的挣扎。」
而这,就是你的试炼!
与此同时。
夕光城,广场。
「这……」
听到苏昼的话语,艾蒙顿时陷入了茫然。
他无措地看向苏昼身后的那个不信者小女孩——实话实说,对方仍然令他感到厌恶。
只要一想到对方可能不守约,不信神,神官就有一种本能的破坏欲,就像是想要踩死蟑螂,拍死蚊子那样,清扫掉脏东西那样,他就是很讨厌那一点。
但是,倘若放空思想,认真的,单纯地看过去……对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自己孙女辈的小女孩而已。
——倘若这个小女孩,并非是发自内心的不信神,只是单纯的因为从未接触过神的恩典,所以不知道有信神这么一回事呢?
就像是婴儿那样,婴儿一开始也是没有信仰的,不是因为他们生而有原罪,而是因为他们还并不知道什么是恶,什么是善。
有点,相似。他忽然如此想到。
就像是昔日昔日自己那被冤枉的家族那样……
那时,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的自己,就被默认为背道者,差点就要接受裁决而死——如果不是一位裁决官执意查明真相,恐怕自己的下场,和这位小女孩也并无不同。
或许,的确——我们应该确定对方是否为恶,是否信仰主后,再来进行审判和裁决……
艾蒙陷入了思索。
而苏昼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气,他转过头,转头看向其他人。
苏昼能感知到,艾蒙的心中,仍然在纠结信与不信这毫无意义的一点。
但是,能够开始反思,能够敢于站出来对自己提问,就已经算是不错。
但可惜的是是,在其他人心中,他却没有感觉到半点可以称之为『感想』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