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放半个屁,只得把脑袋死死垂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干瘪瘪、颤巍巍的字:「是————」
心中早已是万马奔腾,叫苦连天:这趟阎王殿前的差事,怕是要把他这副老骨头都填进去!
赵楷摆摆手看了看紧闭的城门,疲惫道:「既如此————便去那驿站,胡乱将就一夜罢。」
「殿————殿下!万万不可啊!」杨戬闻言,那颗脑袋摇得如同吃了巴豆的拨浪鼓,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不远处一那一片黑、在夜风里瑟缩着的破败屋舍,活像几座歪歪斜斜的野坟!
墙皮剥落如癞痢头,屋顶塌了半边,露出朽烂的橡子,窗户纸破得七零八落,在风里「噗啦噗啦」作响。
「您且睁眼瞧瞧!那————那是人住的地界儿?墙倾屋颓,瓦碎椽朽,比那荒山野岭的孤魂野庙还不如!」
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音,「如何————如何能安置您这万乘之尊————还有帝姬那金枝玉叶啊!这————这简直是作践!」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直皱着琼鼻、小脸煞白的茂德帝姬赵福金,早已用一方熏得喷香、绣着缠枝牡丹的罗帕死死捂住了口鼻。
她,小脸皱成一团,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哭腔,窜在这弥漫着马粪臊臭、腐败草料和浓重霉味的夜风里:「三哥!臭死人了!」她跺着脚,几乎要哭出来,「这鬼地方————定是老鼠臭虫的老巢!还有————还有那马尿臊气,直往人脑仁儿里钻!熏得我——————熏得我都要吐了!呜呜————我不要!死也不要住这腌臜窝!」
那城门吏在城楼上隐约听得下面娇声抱怨,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讥诮弧度,缩回了头。
城下,只余下杨戬的焦灼、赵楷的无奈、帝姬的嫌恶,混杂着驿站方向飘来的阵阵酸腐恶臭,在紧闭的城门外,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尴尬与狼狈。
几盏灯笼的光,在风中瑟瑟发抖,照着贵人华服上沾惹的尘土,也照着这乱世边缘破败驿站的狰狞轮廓。
正乱着,忽听得官道西头又传来一阵辚辚车马声。只见一队气派的马车在数十个衙役簇拥下驶近,当先一辆尤为宽大,油壁车在昏暗中闪着幽光。
真是西门大官人到了。
平安见状小跑着凑到车帘前,低声道:「大爹,前头有车马挡着城门道儿,估摸着也是等开门的。」
大官人点头说道:「罢了,让他们先。」
平安踮脚张望片刻,又道:「大爹,瞧着————不像能进去的样儿!车马待着不动,城门也未见有动静。」
大官人掀开帘子,目光恰好与旁边马车上也正探头张望的赵楷撞了个正着。
两人在昏暗中目光一碰,都觉对方气度不凡,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互相颔首,嘴角微扬,算是无声打了个招呼。
西门大官人正要放下帘子,忽见那斯文青年身侧,又挤出一张粉光脂艳、绝色倾城的脸蛋儿来!
那眉眼,那神态,竟有三分像秦可卿!
大官人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顿时变得真切了三分,忍不住对着那绝色少女也露齿一笑。
茂德帝姬赵福金在宫中何曾见过这般成熟俊朗、气度不凡又如此坦然对她邪」笑的男子?
只觉得这人比自家三哥那清瘦书生的模样不知强了多少倍!
她心头小鹿乱撞,粉面飞霞,也顾不得规矩,扭回头就对着赵楷,声音又甜又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三哥!三哥!你快看对面车里那位官人!」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生得好生俊朗!气派又足!比你————嘻嘻,比你瞧着可威风多啦!
赵楷听得自家妹子竟对着个陌生男人品头论足,这哪是一个帝姬该做的事情一又羞又恼,也顾不得斯文,伸手就把妹妹那颗不安分的小脑袋狠狠按回了车厢里,低声斥道:「混帐!这般不知羞!陌生男子,是你能伸头去瞧、去评说的?!再敢放肆,仔细送你回去!」
赵福金被按得一个趔趄,撅起粉嫩的小嘴,满脸的不服气与委屈,小声嘀咕:「看看又怎地了————人家就是生得好嘛————」
她心有不甘,竟又悄悄往前蹭了蹭,伸出两根春葱似的玉指,偷偷将马车门帘掀开一条细缝,只露出一只水汪汪、含着笑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继续盯着对面马车里的西门大官人瞧,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大官人见她又换了个地方探出小脑袋来,如此大胆娇憨,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趣,心头那点因可卿而起的涟漪更荡漾了几分。
他对着那张绝色的脸蛋,做了个飞了个市井的邪气眼神,这才对车外的平安吩咐道:「你去客气些说项,烦劳他们让让道儿,容我等进去叩门。」话刚出口,他心思微转,又隔着帘子低声补充了一句:「看那周遭护卫,刀鞘裹布不露锋芒,马匹膘壮蹄铁铮亮,虽未打旗号,可行止间那股子肃杀贵气————绝非寻常富户能养得出的!言语上务必十二分仔细,莫要唐突了贵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小的省得!」平安应得干脆,整了整衣襟,小步快跑到赵楷车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