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激昂:「你方才所杀,非人也!乃吮吸民膏、戕害生灵之豺狼虎豹!此乃替天行道,大快人心之举!」
张雄心神剧震,看向公孙胜。
公孙胜踏前一步,指向悲泣的灾民,指向这赤地千里的荒原,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废墟:「然则,杀此数獠,不过杯水车薪!这千里赤地,万姓哀嚎,皆是那东京城里的皇帝,宠信奸佞,穷奢极欲,运花石、刮民脂民膏所致!是那层层官府,视民如草芥,催逼如虎狼,连吃土的活路都不给所致!」
他猛地转身,灼灼目光死死盯住张雄:「当此乾坤颠倒,生灵涂炭之际,潜龙在渊,终须奋起!你身负草莽龙虎之气,今日又行此替天伐罪之举,正是那应劫而生之人!此乃天意!天意昭昭,岂可辜负?!」
张雄被公孙胜的话语点燃,胸中热血沸腾,嘶声道:「师兄!我张雄一介草民,今日已豁出性命!但凭师兄指点,如何救这万千父老?!」
公孙胜眼中精光大盛,声音带着恢弘道韵,如同天雷滚滚:「一人之力有限,万民之心无穷!欲挽此天倾,需聚万民之志,承天命之重!你本名张雄,雄则雄矣,然失之于孤」,缺那万流归宗、仙真垂象之气象!」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所有屏息凝神、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灾民,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贫道承天应命,观汝气运,当改此名!从今日起,汝便是——张万仙!」
「张万仙?」张雄喃喃,只觉一股浩大神秘的力量随名涌来。
公孙胜朗声阐释,玄音回荡:「此名应天合道,有三重玄机:一曰万」!
万者,兆民也!昭告天下,汝非为私仇,乃为万民求生而起!聚万姓归心,成万钧之力!」
「二曰仙」!仙者,超脱也!昭示所求,非苟活残喘,乃是要破碎无道枷锁,为万民开一生路如登仙途!更得道门庇佑,引仙法正气荡涤妖氛!」
「三曰万仙」!万仙归附,星宿来朝!此乃天命所归之兆!尔等义举,上应天星,下顺黎庶,乃代天伐罪,再造乾坤之正途!」
「万仙!万仙老爷!」机灵的灾民扑倒在地,嘶声哭喊。
如同燎原星火,「万仙!」、「万仙头领!」、「跟万仙老爷反了求活路!
「的呼喊山呼海啸般席卷村落!
这名字蕴含的「天命」、「道法」、「万民归心」,在绝望中点燃了虚幻却炽热的希望!
张雄—此刻的张万仙—一感受着这山崩海啸般的呼喊,胸中豪气干云!
他猛地将血刃高举,刃锋映着寒日与血色,声如惊雷:「好!从今日起,我便是张万仙!苍天厚土为证!我张万仙在此立誓:
承天命,顺民心,伐无道,开生路!愿随我万仙」者,举起手中棍棒,砸碎这吃人的世道!杀——官——求——活——!」
「杀官求活!跟万仙头领反了!」
「反了!!!」
「杀官求活!!!」
怒吼声震天动地!一场由道门暗中点燃、以「张万仙」之名号令的燎原大火,在这河北山东交界济州以北的苦寒之地,轰然爆发!
清河县城门口。
腊月的风,刮得清河县官道上一层硬壳子浮土,卷着些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地钻人脖颈。
旁边的高头大马套着的暖轿马车,自成一个天地。
车厢四角悬着黄铜暖炉,里头是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无声无息,只透出融融暖意来。
车帷是簇新的青绒夹绸,密不透风。
西门大官人头戴暖烘烘的貂鼠卧兔儿帽,身穿玄色湖绸面紫貂皮袄,腰系玲珑嵌宝玉带,脚下踩着厚底暖靴,正斜倚在车内铺着厚厚狼皮褥子的软榻上。
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夏提刑那张因寒风而冻得发红、又竭力堆笑的脸。
他搓着手,口鼻里喷出大团白气:「西门老弟!这大冷的天儿,偏劳你亲自跑济州一趟,实在是——嘿嘿,实在是辛苦!辛苦!」
大官人嘴角一勾,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把手炉递给旁边侍立的平安,却经意地扫过马车旁骑在骏马上的扈三娘,这一扫,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挑了一下。
但见那扈三娘,她原就白皙如玉的脸颊,此刻竟透出几分冻僵的青白,薄唇紧抿着,几乎失了血色。
饶是她身负武艺,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标枪,那饱满欲裂的大腿在冷硬的风里竟微微打着颤。
大官人收回目光望向夏提刑慢悠悠道:「提刑大人说的哪里话。为朝廷分忧,替大人办事,何谈辛苦二字?况且——」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心照不宣的亲昵,「这案子若能水落石出」,给太师一个说法,全赖大人您秉公执法,明察秋毫啊!小弟我,不过是跑跑腿,递递话儿罢了。」
这里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我破案,功劳肯定有你夏提刑的。
夏提刑一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心中大喊,这西门老弟着实上道!
连连摆手,那官帽翅儿都跟着颤,竖起大拇指:「哎哟哟!我的西门老弟!
你可真真是这个!」
「有老弟这句话,老哥哥我便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你放心,这功劳薄上,老弟你当居首功!回头——回头定要好好请老弟吃酒,重重谢你!」
大官人笑道:「大人言重了!都是分内之事,你我何分彼此?吃酒好说,待我从济州回来,定要与大人一醉方休!只是眼下——」
他擡眼看了看天色,「这天阴得厉害,怕是要落雪,小弟这便启程了?」
「对对对!老弟快请!路上千万保重!暖炉炭火要备足,莫要着了风寒!」夏提刑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亲自替西门庆把车帘子掖严实了,又对车夫喝道:「稳着点赶车!伺候好西门大人!」
车夫应了一声,鞭子在空中虚甩一个脆响。
健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雾,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官道,发出沉闷的「吱嘎」声,缓缓驶离了清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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