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河北东路与京东东路【山东】交界,济州以北,郓州、恩州一带。
千里平原,朔风卷起地面残雪与枯草,露出龟裂如蛛网的冻土。
本该覆盖冬麦的田野,一片死寂荒芜。
去年夏秋,先是大水漫过河堤,淹了庄稼。
大水退后,又是数月滴雨未落,赤地千里。
歉收已成定局,饥荒,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蔓延开来。
这年景,真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地里莫说收成,连根像样的草都难寻。
朝廷的赈济?
远在东京汴梁的道君皇帝正忙着在艮岳赏玩奇石异兽,哪顾得上这北地边陲蝼蚁般的死活?
便是那有限的一点赈粮,经过州府层层盘剥,到了这穷乡僻壤,连塞牙缝都不够。
官府不仅救济不力,那催命的符牒,却是一日紧似一日。正税、加耗已是压得人喘不过气,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更是如同附骨之疽。
差役们如狼似虎,哪管你颗粒无收,家中早已断炊,只晓得按着册子上的名字,挨家挨户,敲骨吸髓。
游方道士张雄拄着枣木杖,行走在死寂的村落里。
他刚从邻村回来,那里饿殍枕藉,易子而食的惨剧已非孤例。
他胸中那股悲悯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道心焚毁。
他试图劝慰乡邻,诵念《太平经》中「救民水火」的篇章,可那空洞的经文,在腹中雷鸣般的饥饿和官府催命的锣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道门上层?
那些紫绶金冠的「仙师」们,正忙着在宫观里炼丹服饵,或在官家面前争宠,享用着从「括田所」、「香火钱」刮来的民脂民膏,谁曾向这地狱般的北地投来一丝垂怜的目光?
反倒是乡野间一些同样困顿的底层道友,私下里传递着愤懑与绝望,言语间已有了「天道不公,当替天行道」的激愤火星。
「开门!开门!恩州衙门催缴积欠夏税!再不开门,休怪老爷们不客气!」粗暴的吼叫声伴随着沉重的砸门声,打破了村中死一般的沉寂。
几名如狼似虎的官差,在那小吏的带领下,踹开了一户摇摇欲坠的柴门。
屋内,一个枯槁如柴的老妇,怀中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婴儿。
地上,还蜷缩着两个面无人色的孩子。家中唯一值钱的,是墙角小半袋混杂着麸皮和观音土的「食物」。
「官————官爷————行行好————」老妇气若游丝,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实在是————一粒米都没了————孩子他爹————前日出去寻食————再没回来————怕是————
"
「呸!」小吏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指着那半袋东西,「没粮?这是什幺?胆敢藏匿!今年的夏税还未缴清!今年虽受灾,但税额已定,一粒也不能少!就用这袋粮抵债。」
「官家修道延福宫、铸九鼎都要用!耽误了官家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
!"
他一把推开老妇,伸手就去抢那袋子。
老妇死死护住,哭嚎着:「官爷!这是命啊!这是土啊!吃了胀肚子————求您给条活路吧!」
「滚开!刁民!」小吏不耐烦,一脚踹在老妇心口。
老妇惨叫一声,向后跌倒,怀中的婴儿脱手飞出,小小的头颅重重磕在冰冷的土炕沿上,连一声啼哭都未及发出,便没了声息。
那小半袋救命的「土粮」,已被官差夺在手中。
「我的儿啊——!」老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扑向那小小的身体。
屋外的灾民们,麻木的眼神。
张雄目睹了全过程。那婴儿小小的身躯,那老妇绝望的哀嚎,那官差狞笑的脸,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什幺清静无为!
什幺忍辱负重!
什幺道法自然!
在这人吃人的世道里,全是狗屁!
道门不救,官府如虎!
苍天已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滔天悲愤与毁灭冲动的血气,直冲顶门!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害怕,而是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枣木杖,那杖身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发出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