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两个小厮捧着红泥火炉和酒坛子。
「史教头!」大官人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送到每个人耳中。
他脸上堆起一团和气的笑,亲自从火炉上温着的酒壶里斟了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烧刀子,双手捧到史文恭面前。
其他小厮把酒一一捧到那几十人少壮手上。
史文恭也不推辞,粗粝的大手接过,那碗在他手里显得小巧。
史文恭沉声道:「大官人放心,北边道上,史某这张脸皮,多少还值几斤几两盐巴,我又带着一群枪棒,寻常的毛贼土寇,不敢聒噪,定会护着王招宣的周全平安归来。」
大官人点点头不再吩咐。
他又亲自提壶,斟了满满一碗酒,这次递到了王三官面前。
王三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伸出双手接过酒碗。
他擡起头沉声喊出:「义父!」
那声音没了往日的轻飘,带着一种被生涩的坚定。
大官人伸手,亲自替王三官紧了紧白狐裘的领口:「三官儿,这趟跟着你史教头,好好历练。多看,多听,少说话。北边风硬,刀子更硬!」
「遇事多请教你史教头,若是误事,他即便是杀你,我也绝不会责怪他,你家郡王的脸面和我西门府上的体面,全在你身上!」
王招宣只觉得热血沸腾,他猛地挺直腰板,脖颈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是!义父!孩儿——记住了!!」
大官人这才满意地直起身,他再次面向众人,从平安手里稳稳接过盛满烈酒的粗陶大碗。
手臂一振,酒碗高高擎起,浑浊滚烫的酒液在碗中激荡:「来!干了这碗热酒,给兄弟们驱驱寒气,壮壮行色!祝你们一路顺风,马到功成!回来,我在狮子楼摆下三天流水席,给你们接风洗尘!银子、女人,管够!」
「咕咚!咕咚!咕咚!」几十条汉子仰脖狂灌!
那滚烫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铁水,从喉咙一路烧穿五脏六腑!
烈酒入腹,血气翻腾,几十条喉咙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浪直冲云霄:「谢大官人厚赏!定不辱命!!」
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在空旷的校场上轰然炸响,震得屋檐上垂挂的冰溜子「噼里啪啦」炸裂般砸落下来!
大官人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看也不看,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啪嚓!」
那只粗陶大碗被他狠狠掼在脚下坚硬的青砖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瓷片混着残酒四溅!
史文恭眼中凶光一闪,紧随其后,「哐当!」一声巨响,他那碗也在地上摔得粉碎!
紧接着,「噼里啪啦!哐啷!咔嚓!」如同爆豆般密集的碎裂声炸开!几十条汉子齐刷刷将手中空碗狠狠砸向地面!
破碎的陶片在雪地上铺开一片狼藉的、带着酒气的战场!
史文恭早已翻身上了一匹雄壮骏马!
他勒紧缰绳,那骏马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嘶!
只见那史文恭环眼圆睁,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扫过群情激奋的众人,手中那杆浑铁点钢枪「鸣」地一声抖了个碗口大的枪花,雪亮的枪尖撕裂寒风,直指风雪弥漫、混沌一片的北方!
他声如九天炸雷,盖过了一切风声雪啸,一声厉喝:「走—!!!」
几十条汉子齐声暴喝:「喏!」声浪未落,人已翻身上马!
大雪落了下来,朔风卷着鹅毛,如同千万头咆哮的白色巨兽,然而一—
这支队伍,却像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这白茫茫的混沌风暴之中!
史文恭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黑色战旗!
身后几十骑紧紧相随,排成一条锋矢般的锐利阵型!
无边无际的雪幕被他们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又迅速在身后合拢!
扈三娘站在大官人身后的护卫中,一双凤目紧紧盯着校场中央那众星捧月般的身影,心窝子里却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扑通!扑通!」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她那身紧束的劲装!
眼前这西门大官人,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偏生那眼神里又藏着说不清的邪气,教人又惧又惑,挪不开眼。
她自家庄子上并非没有操练的步骑,可今日一比,方知何为天渊之别!
眼前这几十条精壮汉子,胯下骑的不过是些瘦骨嶙峋的老骗马、毛色杂乱的劣驽驹,跑起来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就得慢走歇息!然而1——
就是这群骑着如此不堪脚力的劣马汉子,此刻矗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却硬生生透出一股子老卒才有的铁血肃杀!
领头人那声「走!」如同炸雷劈落,几十条汉子几乎在同一瞬间翻身上马,勒缰控辔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迎向北方!
扈三娘攥紧了袖中的刀柄,鹅毛大雪飘在精致的脸蛋上也混若不觉,她见过官军,见过流寇,却从未见过如此邪门的景象—
这位西门大官人————他到底要干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