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昌庸碌无为,若非周文渊勉力维持,济州漕运早已瘫痪!此番花石纲屡遭不测,周文渊更是亲率衙役,沿河查访,已掌握关键线索,只待新府尹上任,便可雷霆出击,肃清河道!」
「此乃以熟手治熟地,事半功倍!若空降他员,纵有干才,不识济州水之深浅,不谙地方盘根错节之势力,恐重蹈覆辙,再陷陛下花石纲于险地!周文渊务实,可解近忧。此人乃太子殿下为陛下、为社稷悉心察举之栋梁!」
这后半段直指何执中举荐的空降官员王,暗讽其是外来户,难当重任,甚至可能被地方势力或「水匪」玩弄于股掌。
何执中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转向耿南仲,笑道:「耿詹事爱才之心,本相感佩。然,治国理政,非仅凭一地之熟稔便可胜任。济州通判周文渊,固然勤勉,然其职责首在监察、辅佐府尹!」
「张德昌渎职酿祸,历时非短,周文渊身为通判,未能及时纠察举劾,防患于未然,此乃失察!案发之后,虽奋力补救,然贼人依旧猖獗,花石纲再遭损毁,可见其能,或仅限于案牍琐碎,于戡乱靖安、统筹全局之大才,尚有不足!」
何执中又转向徽宗,语气转为恳切:「陛下明鉴!济州之弊,非一地之病,实乃积丛生,需猛药去!王黼其人,长于雷厉风行,破旧立新,尤擅梳理积弊,震慑宵小!」
「此等干才,正合济州当下破局之需!若用周文渊,恐因循旧例,难有振作,更恐因其昔日同僚情面,碍于情势,难以彻底整肃吏治,廓清河道!臣担保,王黼赴任,必能使济州漕运焕然一新,确保花石纲如臂使指,再无阻滞!」
这一段话,句句诛心,字字话有所指!
这不仅是质疑周文渊能力,更是隐喻济州已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周文渊作为其中一员,必然投鼠忌器,无法真正「破局」,甚至会包庇旧党。
而王黼作为「空降」的外来者,则无此顾虑,更能「彻底整肃」。
这直接将人选之争,上升到能否打破济州原有势力网络的层面,暗示耿南仲举荐周文渊是换汤不换药,甚至是保护原有利益集团。
这番话看起来是针对济州通判周文渊,可济州府尹是谁的人?都知道是蔡太师所荐,那这原有利益集团又指的是谁?
朝中上下,愚笨的还在乐呵呵的看着太子党和宰相你争我夺这重要的济州府尹位置。
却早有政治敏锐的醒悟过来偷偷望向闭目养神的蔡京。
这何执中向来为蔡京马首是瞻,现在竟然在这朝堂之上,袖里藏刀,话中带刺,悄没声儿地,递出了这阴狠毒辣的一记暗刀子!
耿南仲脸色一寒,正要激烈反驳:「何相此言差矣!周文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这金殿之上争执起来。
一个说对方「植党营私」,一个骂对方「因循守旧」,将各自举荐之人的那点好处与对方人选的短处,掰开了揉碎了往御前递。
官家赵佶猛地一拍御案扶手,声音带着浓重的不耐烦与倦意「够了!殿上争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聚焦御座。
赵佶看着下面瞬间冒出的两个举荐人选,又见蔡京依旧闭口不言,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心心念念的是艮岳新得的奇石图样,而非这些烦人的官场争斗。
「耿南仲、何执中,你二人所荐之人,连同其他堪任人选,各自具表,详陈其才具、履历、施政方略,写成奏折递上来!让朕————仔细参详。退朝!
梁师成适时上前,拂尘一扬,尖声道:「退——朝——!」
群臣山呼万岁,躬身退出。耿南仲与何执中互相冷冷瞥了一眼,目光在空中如刀剑相击,随即各自转身。
耿南仲面色铁青,何执中则恢复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色。
蔡京依旧沉默,步履从容,仿佛这场围绕济州漩涡的激烈攻讦,不过是掠过深潭的微风,未能扰动其下分毫。
官家赵佶走出大殿,太子赵桓跟上来请安。
他面无表情地挥退了太子赵桓,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太子脸上强作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作一片难堪的青灰色,他僵在原地片刻,最终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满腔的憋闷与不甘,转身悻离去,宽大的袍袖都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赵佶穿过几道垂花门,拐过回廊,御花园的景致刚映入眼帘,一个清丽的身影便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迎了上来。
「父皇!」柔福帝姬赵嬛嬛款款行礼,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亲昵。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冬装,更衬得肌肤胜雪,明艳动人。
她快步上前:「儿臣正想着去给父皇请安呢,可巧就在这里遇上了。父皇今日气色瞧着有些倦怠,可是朝事太过劳神了?几臣新得了些上好的安神香,回头就给父皇送去。」
赵佶那拧成疙瘩的眉头,被这温言软语一熨,不由得松开了几分。
这刘贵妃生的女儿,在他心里头那份量,仅次于茂德帝姬赵福金那心头肉。
赵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嬛嬛有心了。」
赵嬛嬛觑着父皇脸上那点阴云散了七八分,心下暗喜,面上笑容越发甜得能酿出蜜来。
她扶着赵佶在园中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一面娇声吩咐宫女:「还不快把新沏的雨前龙井捧来与父皇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