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子似的割人。
后园子静得瘆人,几株枯柳僵着枝条,在灰蒙蒙的天穹下瑟瑟发抖。
假山旁,王熙凤裹着一件大红羽缎镶银鼠皮袄,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碾出一个个凌乱的窝。
她那张素日里艳若桃李、明艳照人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柳眉紧蹙,凤眼含霜,时不时朝园门方向瞥一眼。
平儿垂手侍立在一旁,穿着半旧的青缎掐牙背心,外面罩着灰鼠坎肩儿,脸色也有些发白,眼神跟着凤姐儿来回转,大气不敢出。
园子里只有风卷着残雪的呜咽和凤姐儿急促的脚步声。
「怎幺还不来?磨蹭到几时去!」凤姐儿终于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火星子。
话音未落,园门口人影一闪,正是旺儿媳妇。她裹着头巾,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过来,冻得鼻尖通红,嘴里呼着白气。到了跟前,也顾不上行礼,急急道:「二奶奶!平姑娘!」
「快说!各处都齐了不曾?」凤姐儿猛地停步,目光如电般射向她。
旺儿媳妇喘了口气,脸上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回二奶奶,托您的福,东城、西市、还有南边那几处铺子掌柜经手的利钱,都收上来了!帐本子在这儿,请您过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帐簿。
凤姐儿紧绷的肩头肉眼可见地松了一下,长长吁出一口白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她没接帐本,只挥挥手:「齐了就好!银子赶紧入库,别耽误了年下的用度。」
语气总算透出一丝活泛。
然而,旺儿媳妇脸上的笑却僵住了,带着十二分的惶恐,声音也低了下去,嗫嚅道:「只————只有一处————出了岔子————」
凤姐儿刚放下的心「咯噔」一下又悬到了嗓子眼,声音陡然拔高:「哪一处?!」
「就————就是那搬去————搬去清河县的通吃楼————托人带信儿回来说——」旺儿媳妇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厉害,「说那楼里的赌坊————不知怎地,被官府————查抄了!说是————说是牵扯进一桩大案里————一时半会儿,怕是连本钱都————都凑不齐了!」
「什幺?!」王熙凤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那张原本只是紧绷的俏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纸一样惨白!
像是被人在心窝子上狠狠捅了一刀,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太湖石,指甲几乎要掐进石头缝里。
少了通吃楼这一笔外放的银子,自己去哪里找补去?
年下这一大家子的开销————
太太们的年礼、各房的份例、下人的赏钱————
还有————还有————
这年关,可怎幺过?
旺儿媳妇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二奶奶息怒!二奶奶息怒!那边说————说正想法子疏通——只是——只是眼下————」
王熙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凤眼里已是一片骇人的寒光:「想法子?
哼!告诉他们,我不管他用什幺法子!年前!年前必须给我弄出银子来!否则——
他们知道谁会来找他他们....
旺儿媳妇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平儿忧心忡忡地扶着凤姐儿:「奶奶,这————」
「走!回去!」王熙凤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阵阵眩晕,挺直了腰杆。
她扶着平儿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园外走去,那件华贵的银鼠皮袄裹着的大磨盘,随着急促的步伐左右摆动。
就在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园子里重归死寂。
假山背后,一处阴暗的岩石缝隙里,却缓缓探出一个脑袋。
正是贾瑞!
他缩着脖子,脸上冻得发青,嘴唇乌紫,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饿狼般贪婪淫邪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王熙凤消失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丰腴身影扭动的余韵,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
「嘿嘿————嘿嘿嘿————」贾瑞搓着冻僵的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猥琐、得意和疯狂的神色,对着空荡荡的园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嘶哑地低语道:「好嫂子————好一个泼辣富贵的嫂嫂————原来你也有今日!也有这火烧眉毛、走投无路的时候!好啊————好啊!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中淫光更盛,仿佛已经看到了什幺不堪的画面,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终于————终于撞到我手里了!我的好嫂嫂————我看你这回————还能往哪儿跑!」
西门府上。
宋金莲背对着大官人,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葱绿缎子主腰的带子,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知道大官人在看她,动作越发显得慌乱,耳根子也悄悄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娇艳的绯红。
听到大官人说:「你刚刚说,在原先那家,是管过灶上采买、整治席面的?」
宋金莲重新系好了抹胸,正在慌乱地套外衫,闻言身子微微一僵,赶紧转过身来,也不敢完全擡头,只垂着眼帘,带着紧张:「回————回大官人的话,奴家————奴家是略懂一些粗笨的灶上活计,也————也主持过几回小宴。」
「嗯。」大官人点点头:「既如此,你既然懂后厨的那些门道,入了我西门府,这后厨操办、宴席调度的一应事务,就交给你管着吧。用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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