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说着,眉头却越皱越紧,竟对着月娘连连摇头。月娘被他摇得心头一紧:「哎呀!仙长为何摇头?莫非……奴家面上有甚凶兆坏相不成?」
公孙胜一脸困惑,捻着手指,仿佛在拨开无形迷雾:「奇哉怪也!夫人命格本是上上大吉,奈何……奈何后半程竟被一股氤氲紫气生生掩盖,如同浓雾锁江,再也看不真切了!」
一旁的李桂姐儿见月娘得了好话,也按捺不住,扭着水蛇腰上前,娇声道:「仙长仙长!也替我瞧瞧,看看奴家可有福气?」
公孙胜依言看去,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额尖似锥主孤寒,山根露骨性轻浮!行步若蛇腰肢摆,早年必定落风尘!」
他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纵使今朝脱娼籍,终是屏风后立人!」
金莲儿一听,『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桂姐听完那双平日里媚态横生的杏眼,咬牙切齿白了金莲儿一眼。
旁边吴道官听得魂飞魄散心里直骂娘:「这小畜生!真真是个不开眼的榆木疙瘩!怎地把人家老底儿都掀出来了!」
「屏风后立人,意思是侍妾之流,也不知道说一些好话!」
「连个『侧室贵人』、『内宠福星』的场面话都不会编?这……这简直是要害死贫道啊!」
他偷眼觑向西门庆,见大官人脸上似笑非笑,并无怒容,这才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肝儿又咽回肚里。
潘金莲冷眼旁观,早就不耐烦了,扯着香菱的袖子低声啐道:「呸!什幺神仙?我看就是个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江湖骗子!专会拿些云山雾罩的话唬人!」
她柳腰一摆,袅袅婷婷走上前,斜睨着公孙胜,声音又脆又利:
「喂!那道士!你也给我看看!看看我是福是祸?」
公孙胜擡眼细观,张口就来:「发浓鬓重乌云堆,斜眼流波自多淫!脸媚眉弯勾魂色,身不摇颤骨也轻!」
他目光扫过金莲儿,眉头又是一皱,说完,又习惯性地摇起头来。
金莲儿一听,好嘛!
没一句好话,尤其那「多淫」更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桂姐儿心里那点子因自己出身被揭破的羞恼,登时被一股「比下有余」的快意冲得烟消云散!
她那双勾魂眼儿滴溜溜一转,瞥见潘金莲气得煞白的小脸,心里乐开了花!
忙不迭用那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掩住樱桃小口,做出一副吃惊心疼的模样,假意对着旁边的吴月娘低语,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金莲听见:
「大娘!您听听……这仙长批的……可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呀!」那「在理」二字,被她拖得又长又腻,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金莲可没空搭理她,早已登时粉面含煞,柳眉倒竖,指着公孙胜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没毛的野道士!没那本事就别来西门府上造谣撞骗,满嘴喷粪的腌臜泼才!你才淫!你全家都淫!你祖师爷都淫!」
公孙胜何曾见过这等泼辣阵仗?被骂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大官人在上首看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道:「好了,金莲儿,既是你要看,便该有容人之量,哪有指着相士鼻子骂街的道理?」
他转向公孙胜,眼中带着玩味,「不过,公孙道长,你这相面之术,似乎……给每位娘子都留了个尾巴?似乎少说几句?」
公孙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被金莲辱骂的羞恼,对着大官人深深一揖,苦笑道:
「西门大人明察秋毫!小道不敢隐瞒。非是小道学艺不精,实是……实是府上这几位女眷面上,皆有一股浓郁紫气翻腾不息,如同华盖笼罩!」
「这紫气霸道异常,将诸位贵人后半生的命数尽数遮蔽,小道纵然穷尽目力,也根本窥探不到一丝天机!」
他说着,心中忽然一动,目光扫过西门庆,又惊觉那几位女眷面上的紫气,源头竟都隐隐指向这位大官人!
这等情况,他修道多年闻所未闻!只能按下心惊,对着西门庆赔笑道:「大官人乃天命所钟,洪福齐天,连带着内眷也蒙蔽天机,此乃……此乃泼天的贵气!小道法力低微,实在看不透了!」
西门庆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看向角落里安静站着的香菱:「香菱儿,你可要道长也瞧瞧?」
香菱慌忙摆手,低眉顺眼,声音细若蚊蚋:「老爷说笑了,奴婢能得老爷恩典,在府里有一口安稳饭吃,已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劳烦道长费心,没什幺好看的。」
潘金莲犹自气鼓鼓地撅着嘴,扯着西门庆的袖子不依不饶:「老爷!您可别信这江湖骗子的鬼话连篇!什幺紫气?我看就是他自己道行浅编出来唬人的!依我看,就该把他捆了送去提刑所衙门,先打他五十杀威棒!看他还敢不敢满嘴胡唚!」
大官人浑不在意,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眼皮子一撩:「既然你给她们都看了个七七八八,索性也瞧瞧我这张脸,是个什幺章程?可有那劳什子『紫气』挡着?」
公孙胜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凝神朝西门庆面上望去。这一望不打紧,直惊得他三魂去了两魄,后脊梁骨「嗖」地窜起一股凉气!
说道:「请西门大人再走两步!」
吴道官心中忐忑,知道这是道门中『走相术』,生怕自己这师侄又说些不好的言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