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终于得着空儿,薛蟠喜得抓耳挠腮,忙不迭地想要去请宝玉,听闻小厮焙茗说在内院,便让焙茗去请贾宝玉来后院自己住处。
转念一想,宝玉那凤凰蛋素来瞧不上自己这等粗夯人物,必不肯来。
便又拉住焙茗,挤眉弄眼地低声嘱咐了几句云云,这才放他去了。
此时宝玉正在上房内,恰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群粉黛裙钗,莺莺燕燕,正围着林黛玉打转。
独独把他这凤凰蛋挡在外头,似那隔岸观花,急得他团团转。只见黛玉同探春、袭人、湘云几个,更有几个伶俐大丫头如麝月、秋纹等,数个香喷喷、俏生生的脑袋瓜子凑在一处,对着个卷轴指指点点,看得入神入迷,嘻嘻哈哈,只把他晾在一边干着急。
宝玉心痒难耐,涎着脸凑上去,活像条馋嘴的猫儿,腆着笑问:「好妹妹们,好姐姐们,你们看什幺稀罕物儿呢?也赏我瞧瞧,开开眼?莫不是藏着什幺好果子不给我吃?」
这些姐姐妹妹正看得心热眼亮,谁耐烦理他?都只把个水蛇腰、杨柳身一扭,用那香馥馥的背脊对着他,兀自惊呼娇笑不断。「呀!画活了!」「啧啧,这神韵……」「可不是!比真人还多几分清气!」
宝玉哪肯罢休?活像条讨食的癞皮狗,左边拱拱黛玉的袖子,右边嗅嗅探春的裙角,嘴里不住地央求,带着蜜糖似的粘缠:
「好妹妹,亲姐姐,就给我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证规规矩矩的,绝不弄坏一丝儿……若有半点差池,任你们捶打!」
黛玉被他缠得心烦意乱,柳眉倒竖,猛地一回头,那双含露目里淬着冰渣子:「聒噪!没见过你这般没脸没皮的!讨嫌得很!」说着,纤纤玉指将那卷轴往怀里一搂,护得更紧,仿佛宝玉是那偷油的老鼠。
宝玉被骂得脸上下不来,又急又臊,难过得又要去抓脖子上那劳什子玉。袭人见状,心尖儿一颤,这还了得。
这东西一抓一摔,太太就得来了。
赶紧上前软语求黛玉:「我的好姑娘,您就发发慈悲,给二爷看一眼罢。横竖看也看不坏,省得他在这里抓耳挠腮的,倒搅了姑娘们的兴致。」
探春看宝玉那抓耳挠腮、眼巴巴的可怜样儿,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那抿嘴的俏模样,如菱角初绽,娇俏可人。
她推了推黛玉:「林姐姐,你就给他看一眼罢,瞧他那眼珠子,都快黏在画上掉出来了。再不给,怕是要急出猴儿相来!」
湘云在一旁也拍手笑道:「二哥哥,你这猴急样儿,导能上天桥卖把戏!」
袭人见有人帮腔,忙又跟着道:「正是呢,二爷既这般想看,横竖看也看不坏。姑娘就成全他这一回吧。」
黛玉被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心烦,这才没好气地飞了宝玉一个眼风儿。
见他果然眼巴巴望着,喉结滚动,活脱脱一副馋痨鬼见了珍馐的猴急相,心里又气又好笑。
她将那卷轴不情不愿地递过去,指尖儿拈着画轴最边角处,像是怕沾上什幺腌臜东西,口中冷冰冰道:
「喏,给你!可仔细着些!碰坏了一星半点,再不许你铐近我半步!」
宝玉如获至宝,双手捧了,如同捧着佛骨舍利,小心翼翼地展开。
定睛一看,竟是一幅林如海的画像!画得真是绝了!只见绢素之上,林如海清癯儒雅,眉宇间蕴着书卷清气与淡淡的忧思,仿佛随时能走下画来,对着人捻须微笑一般,直如真人当面!
「哎呀!」宝玉惊得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这……这画是通神了!是哪位丹青妙手,竟有这等偷天换日的笔力?把姑父的魂魄都拘了来!」
诸位莺莺燕燕听他惊呼,脸上立刻浮起一层艳羡向往的神色,眼波流转,都带了水光。
探春抢先道:「还能有谁?就是前些时在清河县,给薛大姐姐题了诗又画了像的那位神仙似的大官人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艳羡的味道。
袭人忙接口:「可不是!唉哟,这位大官人的手笔,真是画魂儿呢!若是有福气,也能请那位大官人给咱们描上一幅,把青春年少的模样儿这般鲜活地留住,该多好……」
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粉颊。
湘云快人快语,拍手道:「好!好!若真能画,我定要他给我画个骑马的英武样子!赶明儿我扮个小子去求他!」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麝月也小声附和:「就是呢,那画儿,怕不是天上的织女绣出来的吧?没想到西门大官人诗画双绝。」
诗画双绝这词,轻轻扎了林黛玉一下。
『是了!薛宝钗!她可不是得了那大官人两阙诗吗?成日里显摆得跟得了凤凰蛋似的,话里话外透着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