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西门府要债风波

「咱们后头……后头供着真佛爷哩!提刑所、按察司、乃至京里都通着天!您今日若执意把事做绝,闹得没个开交,莫说您这西门府担不起血海般干系,就是清河县的贺千户、李县尊,怕也兜不住这天大的窟窿!大家留个转圜,日后好相见,不强如撕破面皮?」

他这番话如同竹筒倒豆子,又快又急。明是威吓,暗里却已露了三分怯,把「提刑所」、「按察司」、「京里」这些吓煞人的衙门名头,一股脑儿抛出来,只想压得吴月娘低头。

吴月娘听罢,非但无一丝惧色,倒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她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那笑声又脆又冷,好似冰珠子落在玉盘上。

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那只定窑甜白瓷盖盅,用盖儿,一下下撇着浮沫,动作娴雅得如同在描花样。

呷了一口温茶,她才撩起眼皮子,目光凉浸浸地落在钱豹那张因惊惧而微微抽搐的脸上。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却字字如铁锥,直往他心窝里钉:

「钱管事这话说的,倒显得我吴月娘不识擡举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懂得什幺提刑所、按察司、京里的大道理?更不懂什幺『泼天的干系』。」

她顿了顿,放下茶碗。

「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话我说过。但还债,也得等我家老爷回来,查明缘由,分说清楚,该还的一厘不少,不该认的,一文不多!」

「至于你通吃坊背后站着哪路神仙,是哪位『真佛』……呵呵,自有朝廷法度,自有我家老爷去分辩!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着,也不想管!」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电,直刺钱豹:「你口口声声说『给西门府脸面』,可带着刀枪棍棒堵我大门,威胁我一个妇人,这就是你通吃坊给的脸面?这脸面,我西门府消受不起!」

「万事,等我老爷回来!」她斩钉截铁地重复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通吃坊若真讲规矩,真给西门家脸面,就请回吧!安分等上几日。若执意不给这脸面……」

吴月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底发寒的冷笑:

「我吴月娘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会计较不起你通吃坊背后的『泼天干系』。不过,清河县的牢饭管够,李县尊的板子够硬,我哥哥吴千户和贺千户手下的亲兵……刀也够快!到时候,谁不计较后果,还未可知呢!」

这番话软中带硬,棉里藏针,把「等老爷回来」的立场钉得死死的,最后更是将「牢饭」、「板子」、「快刀」的威胁赤裸裸地抛了回去!

钱豹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看似温和念佛的妇人,根本就是吓不倒!再僵持下去,等那两个千户真带着兵来了,他们这十几号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好!」钱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色灰败,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虚张声势,

「西门府上大奶奶果然好手段!好口才!小的……小的今日算是领教了!既然大奶奶执意要等西门大官人回府,那……那小的就回去禀明,且等上几日!」

他胡乱地拱了拱手,连场面话都说不利索了,「告……告辞!」说罢,再不敢看吴月娘那冰冷的目光,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也似地快步冲出了正厅。

钱豹狼狈地冲出西门府大门,穿过那群还在与西门府护院家丁紧张对峙的通吃坊打手,径直走到那辆奢华的朱轮华盖马车旁。车窗上厚重的青缎绣金蟒帘子微微掀开一道缝隙。

钱豹弯下腰,对着帘缝,声音压得极低:

「爷……小的无能!那妇人……那吴月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擡出提刑所、按察司乃至京里的名头都唬不住她!」

「她一口咬死要等西门庆回来,还反手就搬出了她的娘家哥哥吴千户和南营的贺千户,说小的们是聚众持械围堵官绅府邸,要拿人送官!小的……小的实在不敢硬顶了,怕真招来了官兵……」

帘子后面沉默了片刻,一个低沉阴鸷,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缓缓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和凝重:「看来这妇人,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是靠吓唬就能拿捏的……」

钱豹连连点头:「是啊爷!她压根不怕!咱们……咱们恐怕真得等那西门庆回来了。」

帘后的声音沉吟了一下,带着一丝烦躁:「哼!本想趁着西门庆不在,捏个软柿子,省得麻烦……罢了!走,回去禀东家,看来不给点厉害给这西门府上不行了。」

「是!是!」钱豹如蒙大赦,连忙挥手示意手下,「撤!都撤了!」

通吃坊众人得了令,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收起凶相,纷纷爬上马车或跟在车后。

那辆奢华的马车调转车头,在西门府护院家丁们警惕而鄙夷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地驶离了狮子街,只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印和一地狼藉的烟尘。

眼见着那辆招摇的马车并一众凶徒消失在街角,府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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