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锁住画中少女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水汪汪的杏眼。
“梓童……莫不是……莫不是天上可怜见朕……特特遣下这人,画出个‘你’来……填一填朕这掏心挖肺的相思?”
“梓童!若是……若是咱那苦命的孩儿没死……”话到此处,赵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面那几个字,生生被巨大的悲恸碾碎在齿缝里,只余下压抑的哽咽:
“她……她若还在……也该……也该是画里‘你’……这般年纪……这般模样了啊!”
烛台上,滚烫的烛泪无声地淌下,一层迭一层,凝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小山。
这冰冷的画卷,此刻成了九五之尊唯一能寄托这双份剜心剔骨相思的圣物。
他一遍,又一遍,贪婪地、绝望地看着,仿佛只要看得足够久,看得足够深,那画中的魂灵儿便能真个儿袅袅娜娜地走下来,用那虚幻的温存,一点点修补他这颗早已千疮百孔、透风漏雨的相思。
过了好半晌,那股子剜心刺骨的悲恸才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心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被掏空后的平静。
官家赵佶重重地往后一靠,整个身子陷进宽大的紫檀御椅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肺腑里的郁结都吐干净。
情绪这东西,来得汹涌,去得也快。
那幅寄托了无限哀思的画,此刻静静地躺在案上,像一剂猛药的后劲,让他浑身发软,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解脱后的虚脱感。
“啪、啪。”他抬起手指,在光滑冰凉的紫檀案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声音不大,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厚重的织锦门帘仿佛被一阵阴风吹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正是大内总管梁师成。
他躬着腰,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谄媚与恭顺,像条训练有素的老狗,时刻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官家。”梁师成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讨好的小心翼翼。
赵佶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情绪宣泄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梁伴伴,艮岳底下,通往外头的那条‘路’……挖通了没有?”
梁师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头埋得更低:“回禀官家,老奴该死!那地道因连着暗渠,工匠们怕惊动了上面的土石,不敢大动!”
“只……只勉强掏出一条窄道,堪堪容一人躬身通行。内里……还全是湿泥碎石,未曾铺砖,更别提……更别提修缮装饰了,实在……实在有碍官家圣驾……”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官家的脸色,生怕这简陋的通道惹得龙颜不悦。
赵佶挥了挥手:“无碍,朕不过是图个方便,偷偷出去透透气,又不是要摆銮驾巡游。要修得那么富丽堂皇作甚?能走人就行!说说,出口开在哪儿了?”
梁师成见官家心情似乎转好,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连忙回道:
“官家圣明!出口……出口开在镇安坊外头,离李……咳,离师师姑娘那处别院不远,只隔着一条窄巷。是个极不起眼的小杂院,老奴已用化名悄悄买下,里头只留了几个侍卫看门,再稳妥不过。”
“好!好地方!”赵佶抚掌:“择日不如撞日!梁伴伴,就现在!你陪朕……去外散散心!夜晚这出戏就叫做:豪商赵乙夜访李行首,到时候让李行首在她小院里唱上两曲。”
“现在?!”梁师成惊得差点咬到舌头。这日头刚刚落下,黑灯瞎火,地道里更是不甚体面……但他抬眼看到官家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立刻把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
陪笑道:“官家,可那李行首向来不在自家小院唱曲。”
“多带些银两便是。”赵佶把手一挥。
“是,官家雅兴!老奴这就安排!只是……地道里实在腌臜,委屈官家了……老奴斗胆,请官家换身轻便的衣裳?”
“啰嗦什么!速去准备!”赵佶不耐烦地催促,自己已走到一旁,三两下便扯下了身上那件象征无上尊贵的明黄龙袍,随手丢在椅背上,露出里面一身玄青色的锦缎常服。
动作利落,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对着画像肝肠寸断的模样?
梁师成不敢再耽搁,连滚爬爬地起身,像只敏捷的老猫,无声无息地退出去安排。
且说这李师师别院中。却说西门大官人和李师师站在小别院的后园中。
深秋的夜,寒气已然侵骨。
一弯残月孤悬在墨蓝的天幕上,洒下清冷寡淡的光辉。园子里早已不复春夏的繁盛,只余下几分萧索。
几丛残菊勉强支撑着晚节,池中残荷枯败,只留下几杆焦黑的叶梗刺向夜空。
大官人望着李师师,此女之美,便是自己在清河县都天天听其艳名。
现在如此近,确实不负盛名。
和可卿金莲差不了几毫,非是寻常脂粉堆砌。
此刻月下观美人,更觉其妙处难言。
但见那李师师素面汗颜。
面上全无脂粉痕迹,露着本色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在月光下泛着莹润柔光。
因着方才一番运动,两颊自然晕开两团娇艳的桃红,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根,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