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权能通天,大官人金山入手

他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白银,他感受到了那大印背后所代表的的恐怖力量。

西门庆将那金山银海的文书,就着贴肉的绸衫儿,紧紧捂在心窝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浊气,强把那腔子里掀天揭地的狂喜并一丝没来由的寒气硬生生按捺下去。

眼前晃动的虽是金山银海、泼天富贵,然则脚下这口被人生生剜去的“八百两”心头肉,便似一根淬毒的钢针,直直钉在腔子里!想他西门大官人,在清河县地面儿上,何曾吃过这等闷亏!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簇新的湖绸直裰,骑着菊青马便直奔那清河县团练衙门而去。

这清河县团练衙门,与其说是个军机重地,倒不如说是个半塌架子的破落户。

门前那对石狮子,灰头土脸,一只耳朵早不知被哪个顽童砸去了半边。两扇褪了朱漆、爬满虫眼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吱嘎嘎”一阵怪响,刺得人耳根子发酸。一个抱着杆锈成了铁疙瘩长枪的老卒,正倚着门框打盹,涎水拖了半尺长。猛听得靴声,惊得一个趔趄,揉开那对糊满了眼屎的老眼,待看清来人一身锦绣,气宇轩昂,尤其那张清河县里无人不识的面皮,登时脊梁骨都绷直了。

“哎……哎哟!西门大官人!”老卒慌忙叉手躬身,腰弯得像只熟透的虾米。

“嗯。”西门大官人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皮儿也懒得抬,撩袍便往里闯,连通报都懒得喊,在这等破落户地面,他西门庆这张脸,便是金镶玉的令牌。

前脚刚踏进那空旷得能跑马、坑洼得能养鱼的校场,后脚值房里便有人兔子般蹿进去报信了。

“哎呀呀!大官人!贵脚踏贱地,真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张团练人未到,那透着十二分热络的声气儿先撞了出来。

只见他一身青缎武弁服,腰间那条牛皮鞓带松垮垮地系着,露出里头一截洗得发白的汗衫子,脸上堆满了笑褶子,三步并作两步从值房里抢将出来。那笑容里,七分是巴结,三分是掩不住的心虚。

“您老今日怎得闲,肯屈尊降贵,不是在陪着林御史吗?怎么有空光降我这等腌臜去处?快请!快请上房里坐!上茶!上好茶!”他搓着一双蒲扇大手,侧着身子,半躬着腰,殷勤引路。

西门庆脸上也浮起那等惯见世面的矜持笑意,虚虚一拱手:“张团练忒也客套。今日不过顺脚经过,想着多时不见,特来讨杯茶吃,叙叙契阔。”

他眼风儿随意扫过空荡荡的校场,但见几件生满黄锈的刀枪剑戟,胡乱堆在墙角,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几株野草倒长得精神。十几个泼皮一般的人物敞着衣衫坐在角落扯皮,倒是满身文青不假,可怎么也不像是做劫匪的料子。

大官人拿出洒金川扇,刷的一声打开。

可就这样的浑物敢打劫爷我?爷怎么就不信呢!

二人进了那间摆设甚是寒酸的值房,分宾主落座。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号褂的瘦小兵丁,战兢兢捧上两碗粗瓷茶盏,那碗沿儿豁着几处口子。

张团练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讪笑道:“大官人休怪,休怪……衙门清苦,实在……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物件儿待客……”

西门庆端起茶碗,略略沾了沾唇便即放下,仿佛闲谈般问道:“方才打校场过,怎地这般冷清?团练的弟兄们,都不操演些弓马武艺?这兵备一道,可是朝廷根基,轻忽不得啊。”

张团练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登时冻住了,旋即化作一副苦瓜相,那愁苦仿佛能拧出汁水来:“唉哟!我的大官人呐!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哟!非是本官懒惰,不肯操演,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哇!”

他拍着大腿,那诉苦的声气儿,简直比黄连还苦三分:“朝廷拨下来的那点子饷银,十停里能有三停落到咱这穷团练手里,就已是祖坟冒了青烟了!还动辄拖欠,经年累月!弟兄们……唉!您看看,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家里婆娘娃儿都快吊起锅儿当钟敲了!”

“您再瞅瞅这团练衙门,这兵器……哪一样不要白的银子?说句大实话,武棍子都不知道被哪个狗娘养的攒到自个屋里当柴火烧了。”

“上头不给钱粮,下官一个清水衙门官儿,品级虽然不低,但纵有通天的手段,又能变出个鸟来?没法子,没法子啊!只得……只得阖营上下,勒紧了裤腰带,各自寻些嚼谷,勉强糊口罢了!”

“全仗着、全仗着您老这样的大善人、大施主,平日里高抬贵手,看顾体恤,舍些残羹冷炙、周济些银钱米面,才勉强支撑着这团练架子不倒,不致散伙!您老就是这阖营上下几百口子的再生父母哇!”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溜着西门庆的脸色。

西门庆那对利眼在值房里睃巡一圈,除了几件破落家什并墙角蛛网,哪见得着他想找的东西?心下便有些不耐,面上却依旧挂着三分笑。他漫不经心地探手入怀,摸出几块散碎银子,随手往那油渍麻的榆木案上一丢。

“叮当”几声脆响,那几块碎银子在案上跳了几跳,滚作一堆,映着窗外昏光,倒也闪出几点诱人的亮色。

“张团练给兄弟们买杯酒喝!”西门庆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丢下几枚铜钱,站起身来刷的一声受气洒金川扇:

“明日我那绸缎铺子新开张,热闹得很。叫你屋里头的嫂子们,也来走动走动,扯几尺新鲜样儿的料子,做身鲜亮衣裳穿穿,算我送给嫂子们的,总窝在这腌臜地方,没得沾了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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