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禁中,一座清幽的偏殿,专设的祭祀之所!
殿内素帷低垂,沉香屑在博山炉中静静氤氲。正中紫檀供案光可鉴人,供奉着两块灵位。
居中的是:“懿肃明达皇后刘氏神位”。旁边稍小的是:“追封庆福公主赵氏神位”。
宫里的贴身奴才们都知道,官家除了痴迷笔墨丹青、金石古玩外,大半辰光都耗在修道观、研道经上,唯有每月这几日雷打不动,必要来这冷清的偏殿坐坐,常常一坐便是整日,对着那两块灵位,或是静默,或是喃喃自语。可见对逝去的明达皇后用情至深。
当今天子宋徽宗赵佶,一身素色常服,未戴冠冕,只束着玉簪。他面容沉静,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思与深深的倦意。在他身后,肃立着几位皇子皇女,皆屏息凝神,不敢稍有喧哗。为首的正是太子赵桓,以及徽宗格外疼爱的柔福帝姬赵多富等人。
徽宗亲自拈起三炷上好的龙涎御香,在长明灯上点燃。香烟笔直,氤氲升腾。他双手持香,高举齐眉,对着明达皇后的灵位深深一揖,动作缓慢而庄重。然后,他上前一步,将第一炷香稳稳插入香炉正中。接着是第二柱、第三柱,依次插入,一丝不苟。
“梓童…”徽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追忆,在这寂静的殿宇中缓缓响起,是对着那灵位,也是对着身后的儿女们:“今日…又是你的忌辰了。朕…带着孩子们来看你了。”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后垂手侍立的儿女们,“来!都上前来,给你们母后…上香,磕头。让她在天之灵…知道你们都好。”
太子赵桓率先上前,依着父皇的示范,恭敬地拈香、点燃、高举齐眉作揖,然后上前插入香炉,却极为认真。他身后的弟妹们,在年长内侍的低声指引下,也依次上前行礼上香。殿内只闻轻微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和香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气氛肃穆至极。
待儿女们行礼完毕,徽宗的目光转向旁边那块小小的灵位,眼神中的痛楚更深了一层。他再次拿起三炷香,点燃,对着那小灵位同样深深一揖。
“还有她…”徽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指着那小灵位对儿女们说:“这是你们最小的妹妹…庆福。可怜的孩子…她…她和你们母后是一同…一同走的…”
他似乎不忍说出那个“薨”或“逝”字,只用“一同走了”替代,那份锥心之痛却溢于言表。
“她才刚出生不到一日,还没能好好看看这世间…就…唉!”一声长叹,道尽了帝王也无法挽回的悲凉。
他默默地将香插入属于小公主的香炉,望着那袅袅青烟,久久无言。殿内烛光摇曳,将这位多情帝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冰冷的地砖上,更显孤寂与哀伤。
远郊野外。
马车碾过,轱辘滚滚,声响活似老鸹聒噪,又像痨病鬼咳断了肠子。暮色沉甸甸压下来,荒野里最后一点天光叫墨蓝的夜吞得骨头都不剩。
只车厢角悬着盏气死风灯,灯苗儿被颠得发癫,昏黄的光在王熙凤脸上乱跳。
她斜倚着引枕,身子骨却似一张拉满的弓。膝头摊开两本蓝皮账簿,正是方才从那两个庄头手里要来的。纤长的手指头捻着纸页,指甲盖刮过糙纸,“唰啦——唰啦——”。
“哼,”她鼻管里挤出一声冷笑,嘴角撇了撇。
眼风刀子似的刮过账面上新墨写的数目,不怪这两个狗才庄头识相!
在那乌进孝庄子里吃亏后。
王熙凤吸取教训根本不通报,见她领着人神兵天降般冲入庄子踹开账房门,唬得庄中账房脸比死了三天的尸还白,筛糠似的抖着把账册献上。
账面虽也短了两年的进项,好歹数目清爽,条目齐整,该有的窟窿眼儿没敢糊上。想是杀了个措手不及,想捣鬼也来不及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