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你信我……我绝不会和你抢主子的!我……我在这里对天发誓!”她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天,又急急放下,重新抱住金莲,仿佛怕她跑了似的。
“这深宅大院…我…我谁都抢不过,也不敢存那妄想…”香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只巴望着…能在主子心窝子里…占着针尖儿大那么一丁点地方…就…就知足了…”
她顿了顿:“就像…就像这间小书房…有个小小的地方能让我安身便已是足足……外头那些大风大浪你争我抢…统统与我不相干…”
“主子想起来了,便来书房寻我这解解闷…主子忘了香菱我…我就守着这一屋子诗册…这辈子嚼着墨香过活…”
听到这不争不抢的话,金莲儿沉默了好一会,喉头里堵着的那颗“酸杏子”,此刻仿佛化了,低声说道:
“我…我何尝是眼红你得了爷的宠?”金莲儿声气儿软了下来,“只是…只当你那些剖心肝的话…都是糊弄我的鬼画符…我…我潘金莲活了这些年,何曾把一颗心,囫囵个儿地信过一个人…”
她说着,眼风扫见香菱那件薄绸小衫儿又滑下半边肩膀。金莲儿撇撇嘴,伸手将那衫子往上一提。
目光一转,瞥见地上那个被自己踩出个泥脚印子的坐褥,弯腰拾掇起来,没好气地掸了掸灰:“喏!给你缝的!熬得我眼珠子都酸了!偏生又踩脏了,赶明儿给你重做个新的!”
“偏不!我就要这个!”香菱一把将那坐褥夺进怀里,紧紧搂住,仿佛怕再丢了似的
金莲儿瞧她那副模样,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又促狭的弧度:“浪蹄子!让你撒着欢儿贪嘴!”
“呸!作死呢!臊也臊死人了!”香菱扭着身子,把那坐褥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由得你疼死!看你还浪不浪。”金莲儿啐道,作势要去拧她的嘴。
两人一个躲,一个追,嘻嘻哈哈,扭儿似的滚在一处。方才那点子芥蒂,化成了暖烘烘、黏糊糊的蜜,重新将两颗心粘合起来。
却说西门庆大官人,摇摇摆摆踱进了清河县头一号的字画行“墨韵轩”。那老掌柜正伏在柜台上拨算盘珠子,一抬眼觑见是本地炙手可热的财主西门大官人到了,慌忙丢了算盘,三步并作两步抢出柜台来,虾着腰,堆起一脸褶子笑,唱了个肥喏:
“哎哟哟!贵脚踏贱地!大官人今日得闲,光降小店,蓬荜生辉!快请里面雅间歇脚,小人这就唤人沏顶好的雨前龙井伺候!”
西门庆大剌剌往堂中酸枝木大师椅上一坐,接过伙计奉上的香茶,吹了吹浮沫:“爷今日来,是寻件够份量的玩意儿。你那库房里压箱底的、顶值钱的宝贝,不拘是字是画,给爷瞧瞧。”
老掌柜一听“顶值钱”三字,心头一喜,脸上褶子更深了,忙不迭应道:“有!有!大官人稍待,这就取来,管保入得您的法眼!”
说罢,亲自开了后堂藏宝室的锁,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紫檀木长匣。打开匣子,里头躺着一幅装裱精良的《秋山访友图》。
“大官人请看,”老掌柜指着画,唾沫星子微溅,“此乃前朝名家李营丘的得意笔!您瞧这山势雄浑,林木萧瑟,笔意苍古,意境幽远,实乃小店镇店之宝!”他偷眼觑着西门庆脸色。
西门大官人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却不置可否。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慢悠悠地道:“画儿倒还看得过眼。”
老掌柜一愣,脸上露出古怪,你倒是看一看再说这话!
大官人喉咙里“喀”地一声清响,慢悠悠道:“老掌柜,你在这行当里滚爬了几十年,眼珠子是油锅里炼过的。今日我来考你一考!你且说说,官家如今最得意哪位的手笔字帖?”
那老掌柜登时堆起一脸褶子笑,腰又弯下三分,谄声道:“哎哟我的大官人!您老这是明知故问,抬举小的呢!官家龙目所钟,自然是那‘二王’的正根正脉,天家气象,满汴京城里谁不晓得?”
“嗯,倒是个伶俐的!”大官人嘴角微翘,呷了口茶:“再问你个刁钻的。你可知,蔡太师爷…私下里,最心水谁的墨宝?”
老掌柜眼珠子滴溜一转,左右一巡,见四下无杂人,这才把身子凑得近近的,袖口几乎蹭着大官人的袍角,压着嗓子,带着几分卖弄:“大官人圣明!小的倒是听说太师爷心头肉,是那米元章写的《蜀素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