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能在心中痛苦地默念,向圣西斯祷告,试图从那虚无中寻找答案——
陛下为什幺要这样。
而那些出身市民阶层的军官则清醒得多。
他们太了解西奥登了,那的确是他们的陛下能干出的事情。
要问为什幺?
因为所谓陛下就是这幺一种东西。
道德和信念可以约束具体的人,却永远约束不了抽象的权力。如果爱德华是莱恩王国的陛下,他一样会做出相同的事情。
因为他也是聪明人。
当牧场里的牛羊们形成了「相生相杀」的格局,谁杀谁不是问题,不杀才是问题。
爱德华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的信仰崩塌,看着那废墟上重新竖起新的东西。
他的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
这团被冬日的寒风吹来坎贝尔公国的野火,终究是被春日的暖风吹了回去。
听着那愈发沉重的呼吸声,他用威严的声音,抛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橄榄枝。
「……杀了你们等于正中西奥登的下怀,因此我不会杀你们,即便我在心里已经把你们的脑袋砍了一万次。」
「然而,虽然我赦免了你们的罪,但你们的耻辱却只能由你们自己亲手洗刷。那不只是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你们家族的延续……更为了所有臣服于那个暴君脚下的莱恩人,如果你们心里有这个概念的话。」
大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终于,最先反驳的骑士擡起了头。
他的眼中不再有心存侥幸的软弱和自我安慰的妥协,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坎贝尔的公爵……」骑士的声音沙哑,「既然您什幺都知道,那请您干脆告诉我们吧。我们……该怎幺做?」
他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了。
就算爱德华大公放了自己,莱恩王国的陛下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们死在路上。
他听说他的麾下有一群刺客,专门替他清除那些他认为的「不洁之人」。
这把匕首当然也可以用来剔除他们这样的意外「幸存者」。
爱德华看着这位抛弃幻想的骑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就像那席卷冬月的寒风。
「很简单,杀回去。」
「带着你们的剑,带着我们的枪,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去。」
「那是你们的王国,你们必须自己去向那个出卖你们的暴君讨回原本属于你们的公道,能做这件事情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这是一条不归路。
但众人也清楚,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骑士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跪地,铁链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发誓!我的剑将作为您的剑,我将用它讨回属于我的正义。」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的囚徒纷纷跪倒在地。
「我发誓!」
他们都是莱恩王国的青年军官。
然而因为莱恩王国的宫廷过于拥挤,那里没有足够的空缺能容纳他们,于是他们翻山越岭的来到邻居家里。
无论他们是成是败,对于莱恩的国王来说都不算亏。不过他大概没有想到另一种情况,那便是他们输了,但仍然活了下来。
他们会回去的。
作为那刺向王座的利刃。
看着匍匐在地的囚徒们,爱德华面无表情,心中却涌起一股快意。
敌人射向他的弩箭,终究被他锻造成了射向敌人的子弹。
他说过,他会让那个老家伙付出代价。
一切才刚刚开始……
……
雷鸣城的郊外,清晨的阳光透过湿冷的薄雾,洒在忙碌的奔流河河畔。
早在公鸡的打鸣声响起之前,悠扬的船歌就已经叩响了河港的大门,随着赶集的人们涌向了熙熙攘攘的街市里。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修补匠叮叮咣咣地锤打着马蹄的声音。
这里什幺都有。
无论是莎拉最爱吃的鱼干,还是艾琳喜欢的无花果干。
这里与那阴冷的地牢相比,完全是两番风景。
就在那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辆低调却干净的黑色马车安静地穿过,没有惊扰任何人,并最终停在了一座石桥旁。
艾拉里克·瓦莱里乌斯男爵匆匆下车,与车夫道别的语气略显局促。
身为黄昏城的总督,在没有得到国王准许的情况下离开辖区本身便是一种背叛,更何况是来到与国王关系不睦的邻国。
为了这次秘密访问,他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艾拉里克四处张望,寻找着与自己接头的人,很快眼睛一亮。
坎贝尔人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守时,韦斯利爵士早已等待在那里,并面带笑容的向他走来。
「男爵阁下,欢迎来到雷鸣城。」
他三十出头,衣着得体,棕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亮泽,神情自信又干练。
虽然出身平民,但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张弛有度的从容,丝毫不输给名门世家的底蕴。
艾拉里克点头,心中暗自称奇,同时强作镇定地礼貌回应。
「爵士阁下……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不过也请您理解我的顾虑,我不想在这儿待太久。」
「当然,接你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韦斯利爵士欣然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一辆小号的短途马车停在路边,赶车的是大公的亲卫兵。
一位仆人替两人拉开了车门,艾拉里克匆匆登上,韦斯利爵士也从容地跟了上去。
马车穿过了石桥,车轮压在干净的石面上,发出舒缓的脆响。
它的速度不缓不急,顺着人流缓缓前进,似乎是故意要让那来自黄昏的访客,仔细看清那于黎明时分苏醒的雷鸣。
靠在松软的天鹅绒椅背上,艾拉里克总算放松了紧绷着的头皮,目光随意投向了车窗外两旁的街道,想好好瞧瞧这里。
在来到雷鸣城之前,本以为这座城市与黄昏城没什幺区别,最多是有钱的贵族多了些。
然而当他的马车驶入主干道的瞬间,他却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宽阔的砖石路笔直延伸,竟然宽敞到足以让四辆马车并行无碍!
令他吃惊的不只是道路,还有那道路两旁的建筑。
那不是常见的木棚或破旧的石屋,而是一栋栋三层高的砖瓦小楼。